翌日一早,我穿戴整齊去給楊堅和獨孤伽羅請安,管家來報圣旨到了。我心中竊喜,難不成宇文赟的動作這么快,圣旨免去我的太子妃之位?傳旨之人,依舊是王喜。隨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大群太監(jiān)宮女,太監(jiān)們擔著系著紅綢的箱子,宮女們端著蓋著紅布的托盤。王喜滿臉堆笑:“皇上口諭,接旨免跪。下月初六即為太子與楊小姐舉行大婚,詔書已下。給突厥、齊、陳的國書已送出。這些是聘禮。奴婢恭喜楊小姐,恭喜楊大人、楊夫人。”
我實在難以置信,難道宇文赟還來不及奏稟悔婚之意,皇上便下了圣旨?看如今這架勢,我是無論如何也免不了做這個太子妃了。
“臣楊堅,謝吾皇厚恩!”楊堅躬身一拜。
“王公公,對于婚事,太子殿下是何意?”我終于還是問出心中所疑。
王喜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詫異地看向我,繼而又漾起他的招牌笑容,道:“圣旨已下,太子殿下自當無異意。”
我察言觀色,便知宇文赟已經(jīng)見過皇上,奏明悔婚之事,奈何無法改變,我便不再言。獨孤伽羅照例給了王喜及眾人賞錢,送他們出府。
婚期將近,不少消息傳來。突厥、齊國、南陳都已呈來國書。南陳因路途遙遠,并未遣使而來,送來了太子陳叔寶親筆所書的賀表。齊國和突厥都會遣使前來道賀。突厥與周國,本屬姻親之好,阿史那皇后便是突厥公主,遣使道賀本屬正常。只是,近年來齊國與周國交戰(zhàn),周國皇太子大婚,齊國竟遣使而來,究竟有何目的?
初六,太子大婚,普天同慶。獨孤伽羅為我梳著滿頭青絲,淚水盈眶。“麗華,從今往后,你便是太子妃了。深宮內(nèi)院步步殺機,你要時時處處小心謹慎,切不可肆意妄為。知道嗎?”獨孤伽羅握著我的手,鄭重囑托。
“母親,女兒知道了。”我頷首。獨孤伽羅淚水奪眶而出,她遂吩咐那幾個丫鬟好生服侍著,便出去了。
青黛點眉,瑰香敷面。挽上鳳凰發(fā)髻,套上鳳舞玫瑰千褶裙裳,帶上紫金鳳冠。鏡中的我華貴高雅。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太子妃頭銜,今日便落在了我的頭上,可我并無絲毫歡喜之意。我與宇文赟之間本就有宿怨,將來要如何相處?都道太子好色,我又如何面對三千佳麗君前邀寵?
“你好像并不開心?”聲音冷冽,正是楊廣。我并未回頭,只是看著鏡中的他。可能是為了看著喜氣,他今日披了件紅楓袍子。他的目光卻黯淡無光,絲毫沒有半分喜色。
丫鬟們給我裝扮完畢,扶著我站起身,出了房門。院子里鋪著紅毯,我剛要踏出去。楊廣道:“妹妹出嫁,都是由兄長背著上花轎的。”我微微一愣,他誠懇的語氣與堅定的神色卻讓我猶豫了。他緩緩轉(zhuǎn)身半躬著身子,用不容抗拒的舉動在等待著我。我終究還是趴在他的背上,任由他背著我。頭頂?shù)镍P冠流蘇擋住了我的眼眸。
“前行,如果是一條不歸路,我愿陪著你走過。”楊廣的聲音清寒中帶著傷痛,滄桑卻又擲地有聲。
已然走到花轎前,他輕輕將我放入轎子。在他回首一望間,我終是放下了轎前簾幕,硬生生將我和他隔開。
轎子從楊府抬進東宮。我坐在轎中,隨著轎子有節(jié)奏地搖晃,竟昏昏欲睡。也不知過了多久,轎子落地,驚得我睡意全消。
“小姐,到了。”冷月輕聲提醒,為我揭起轎簾,攙著我下轎。我望著前面宏偉的東宮殿宇,我今后的人生便要從這里開始了。紅色的地毯向正殿延伸而去,兩側(cè)的官員早已從座中站起,向我點頭哈腰迎接。身后的宮女手提著花籃,將紅色的花瓣拋向我頭頂上空。花瓣紛紛墜落在我的發(fā)間、衣襟上,芬香縈繞。
我也曾在腦海中幻想過有個浪漫盛大的婚禮,如今這排場也夠盛大,夠浪漫,我的心卻沒有一絲喜悅和激動,反倒有些失落恐慌。走了大約兩百步,穿過兩重院子,來到一個白玉石階之前。宇文赟著紅色龍紋喜服緩步走來,與我并肩榻上白玉石階,來至東宮正殿。大殿中,宇文邕早已攜兩位皇后坐于堂上。宮女將紅色的喜帶拿來,讓我和宇文赟各執(zhí)一端。
司儀高亢的聲音喊道:“吉時到,新人行禮!”然后,我便依著司儀的話,給皇帝皇后行禮。阿史那皇后將一個黃布包裹的匣子遞給我。我打開,見里頭是一方印璽,大概是代表太子妃權(quán)勢的東宮鳳印。我拿著印璽站起,轉(zhuǎn)身面對那些前來道賀的官員及家眷。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緩緩跪下,齊聲稱頌。我的心為之一震,不知該如何是好。宇文赟顯然也不在狀態(tài),眾人跪了許久,都未起身。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叫眾位大人平身吧。”司儀在一旁提醒。我和宇文赟才緩緩抬手,“平身!”
一場無聊的婚禮終于結(jié)束,我在眾太監(jiān)宮女的簇擁下出了正殿,來至寢宮。入夜,桌案上的一對龍鳳大紅喜燭已經(jīng)燃燒了一大半,紅淚滑過滴在岸上。這紅燭中,不知放了何種香料,明亮的火焰中帶著馥郁馨香。我覺得渾身酸痛麻木,只盯著那對燭火,腦海中一片空白。冷月也一直呆呆地注視著紅若流霞的燭光。
夜已深,宇文赟還沒來,我想他是不會來了吧。如此想來,我心中一陣暗喜。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四個丫鬟顯然有些焦急了。其中一個對另兩個道:“曉書、曉畫,你們兩個去外頭打聽下,太子殿下為何還不來?”我竊笑,正是妃子不急宮女急,宇文赟不來更好。
“曉琴姐,聽說今晚承恩殿的那位動了胎氣,太子殿下去了那邊探望。”
“這么巧,偏偏在這會兒動了胎氣,誰信吶。也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太欺負人了!”
“曉畫,你別這么口沒遮攔的,害了你自己事小,可不能連累太子妃殿下。”名喚曉琴的宮女提醒道。
這四名宮女約摸十四五歲,模樣也秀麗可人。大約取名曉琴、曉棋、曉書、曉畫。曉琴年歲最大,成熟穩(wěn)重,是這四人中的姐姐。曉書活潑大方,大概人緣挺好的。曉畫心直口快,沒什么心機。至于曉棋,一直未發(fā)一言,不是生性沉默寡言便是心機深沉。
“曉琴,你們四人都下去歇著吧。我也累了,要休息了。”我吩咐道。身后一片安靜,似乎還在遲疑著。我的語氣凌厲了幾分:“本宮叫你們退下。”這四人才退了下去。
“小姐!”冷月喚了我一聲,輕嘆。
“洞房花燭夜,獨守空房,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我問,她不語,我微笑:“其實,這樣也未嘗不好。”
翌日一早,曉琴等四人就來伺候我更衣梳洗。我穿戴好,在鏡前一照,感覺這身裝扮有些太莊重。我問:“為何要穿成這樣?”
“方才鄭大人來吩咐,請?zhí)渝钕缕鹆耍腿m里給皇上皇后敬茶。太子殿下已先行入宮了。”曉琴道。
轎子已經(jīng)備好了。我?guī)е桓商O(jiān)宮女往皇宮而去。早有東宮的內(nèi)侍等在了宮門口,見了我便上前引路,帶我去見了宇文赟。宇文赟打量了我一眼,目中露出幾許驚艷,卻只冷哼了一聲。我也懶得理他。兩人一路默然,往養(yǎng)心殿而去。冷月和他的一個隨從跟著。
到了養(yǎng)心殿外,早有兩個女官備好了茶在那而候著了。見了我們,一齊下拜:“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宇文赟不予理睬,我微微抬手讓她們平身。冷月接過將托盤接在手里,我按曉琴所言,給了她們一些碎銀。她們便謝恩退下了。
進了養(yǎng)心殿,我和宇文赟一齊拜了下去:“兒臣給父皇母后請安!”
“平身吧!”我和宇文赟都起身,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赟兒,麗華,你們既已成婚,就該舉案齊眉,早些為我皇家開枝散葉!”宇文邕道。
我一聽,心中好笑,怕是我和宇文赟都不會把這“開枝散葉”放在心上吧。還好是低著頭的,不致露出什么破綻。宇文赟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站立一旁。我知道,我該全禮敬茶了。于是從冷月手中的托盤里端起一碗茶,上前一步拜倒在地,將茶碗舉過頭頂,道:“兒媳給父皇敬茶!祝父皇身體康泰,愿我大周國運昌盛。”
宇文邕端起正中的那碗茶,輕輕抿了一口,便將茶碗放到案上。一旁站著的宮女即托著一個托盤上前一拜,是一對龍鳳玉佩。宇文邕道:“麗華,這是朕給你的見面禮。你是朕欽點的太子妃,朕相信你會好好輔佐太子的。”
“長者賜不敢辭。麗華謹遵父皇教誨。”我再拜起身。這會兒,我該犯難了。兩位皇后在座,我該先敬哪位呢?按座次,該是左邊為尊,左邊是阿史那皇后。我只得邁步,在阿史那皇后跟前跪下:“兒媳給母后敬茶。”我抬眼看向她,她的目中露出一絲驚異,接過茶喝了一口。即有宮女上前,奉上一對足金手鐲作為見面禮。
我再拜站起,端起最后一碗茶,走到右首向李皇后敬上。
李皇后接過茶,卻沒有飲,只冷冷地道:“楊氏麗華,你如今是太子妃,一言一行都事關天家威儀。到時候出了差錯,可別怪我這做母后的沒提點你!”
我聽著李皇后的話,心中咯噔一跳。這剛見面就要給我臉色看嗎?難道只因為我先給阿史那皇后敬了茶?這可怪不得我啊,總后個先后吧,誰叫這皇帝立了兩位皇后呢?我只得道:“兒媳謹遵母后教誨。兒媳自當謹言慎行,以母后為典范。”
李皇后緩緩揭開茶碗蓋子,抹著茶沫兒:“楊氏,本宮如此說,只是要提醒你,入了宮就要懂規(guī)矩!”她說著話,猛然間蓋上茶碗,因為用上了力,發(fā)出一聲脆響。我清楚,她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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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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