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宵小，暗箭傷人？！”李淵大喝，奪過一旁官兵手中的弓箭，向著林中射箭之處射去一箭，驚起林中飛鳥無數，官兵也立即將我、楊廣與和尚三人團團圍住。

　　和尚拄著禪杖站起來，竇毅走到我三人跟前。和尚見到竇毅，滿臉諂笑，抖動禪杖欲待行禮，不想竇毅卻掄起佩刀刺進了他的心臟。“你，為何要殺我？”和尚難以置信，瞪大雙目看著竇毅。只是，他的那句話，除了近在咫尺的我和竇毅，根本沒人聽到。而我此刻只是將楊廣緊緊摟在懷里，泣不成聲。

　　竇毅拔出佩刀，和尚的鮮血噴濺而出，似暗夜里飄起的紅雪，凄美絕倫。竇毅狠狠道：“欽犯膽敢拒捕，本官已將之格殺。帶上一隊人馬，隨本官去林中搜尋賊寇！”于是，他帶著人進了林子。

　　竇毅領著人進入林子，已不見半個人影，只有一支箭矢穿透樹干，沒入一旁的石棱之中，兩個官兵齊力都未將之拔出。竇毅不由在心底暗嘆，李淵不愧為將門之后，有先祖李虎遺風，此等箭術，著實難得啊。他帶著人回到十里亭，言道：“林中賊人已遁逃無蹤，怕是難以尋獲。本官還有要務，先走一步。”說完，他留了副將領一小隊人馬護送我們，先行策馬回京。

　　竇毅叫開了城門，一入城，便有隊人馬與之匯合。真是方才在十里亭伏擊楊廣的西陽公宇文溫。宇文溫手臂上纏著白色止血帶，面色比鍋底還黑：“你來做什么？何不讓我解決了楊堅，一了百了！”

　　“今夜楊堅根本就沒來，你那一箭射中的，是他的兒子楊廣！”竇毅看著宇文溫那條受傷的手臂，無奈地搖頭，“你還年輕，別太執著了，還是回去向皇上復命吧。”

　　帝苑巍峨，神武樓高，朱門緊閉。月色下的北周皇宮，給人一種威嚴陰森之感。竇毅和宇文溫出示皇帝密詔，進了宮門。青磚鋪路，花石為階，二人一路疾行，來至皇上經常處理政務的昭明殿。夜已深，昭明殿的燈依然亮著。內侍見到二人，立即進殿稟報，接著出來將二人引進去，又帶上門出來。

　　昭明殿中，一身織云龍紋絳紗常服的宇文邕坐在金漆龍案邊，對二人道：“坐吧！”宇文邕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慵懶，卻絲毫聽不出任何情緒。還沒待二人稟奏，他那犀利深沉的眸子已掃過來，淡然道：“看來，楊堅是逃過一劫了。”

　　“不錯。楊堅是逃過一劫，可惜獨孤譽已死，無法得到傳世明珠和楊堅與齊國勾結的罪證。”宇文溫道，目中滿是不甘和憤恨。

　　“竇毅，當初是你向朕提議，讓人冒充獨孤譽，設下此局。你可有話說？”宇文邕問。

　　“西陽公一直以為，楊堅心存異志，臣才奏明皇上，設下此局。而今看來，楊堅收到羊皮書后，一面遣其子楊廣于十里亭會獨孤譽，一面命李淵來府衙告知于我。其行為，并無不當之處，相反卻恰到好處。足見，其絕無二心。”竇毅道。

　　“正因其太過‘恰到好處’，反而顯得蹊蹺。”宇文溫道，“楊堅若心懷坦蕩，該遣其長子于府衙報案，遣其次子于十里亭。而今，來府衙報案之人是李淵，十里亭除了其子楊廣還有其女楊麗華。這不顯蹊蹺嗎？”

　　“西陽公之言，未免有些牽強附會，不足為信。”竇毅道。

　　“并非我對其有成見，而是黃半仙曾經預言，楊堅有異人之相，此人不除，將來必謀奪我大周江山！”宇文溫嘆道。

　　“江湖術士之言，豈可盡信？楊堅足智多謀，有功于國，若無罪而誅，必會令百官齒冷、將士心寒。還望皇上三思！”竇毅據理奏道。

　　“若果真如此，今日之事，楊堅也不會全然未覺。他知皇上對他起疑，也難免懷恨在心，不如及早除去！”宇文溫的聲音都已嘶啞，含淚力諫。

　　“今日之事，朕也清楚了。西陽公赤膽忠心，朕心甚慰。你先退下吧。”宇文邕如一個慈愛的長者，聲音溫和，言辭關切。在宇文溫告退之時，他又傳來內侍總管王喜，“傳朕旨意，命齊王宇文憲立即收兵。”他轉而問竇毅：“楊麗華也在十里亭？她去做什么？”

　　“臣去十里亭之時，楊麗華親手押著欽犯交個微臣。”竇毅道，“臣還聽說，楊麗華在十里亭慷慨陳詞，若得到了傳世明珠也要交給圣上。”

　　“哦？今日之事，事先早有埋伏，宇文溫又射傷了楊堅次子，楊堅難免心生怨懟。”宇文邕道，“不知，愛卿可有良策？”

　　竇毅道：“怕是皇上早已想好對策了吧，又何必問微臣。”

　　君臣二人彼此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且道隋國公府，宇文憲奉旨撤了兵，楊堅到了嗓子眼兒的心，終于稍稍放下了。經過了大半夜的折騰，此刻他已身心俱疲，慵懶地靠在太師椅上假寐。皇帝宇文邕是個果敢之人，既已興師動眾地包圍了隋國公府，為何又輕易撤兵？難道這又是一個局？

　　“稟大人、夫人，二公子、小姐還有李公子回來了。”管家小跑著來報，他那焦急沙啞的聲音，更加劇了此刻的沉肅氣氛。

　　楊堅和獨孤伽羅見到擔架上躺著的楊廣，看著他胸口扎著的一支箭，胸前黑色的衣袍已被鮮血染了一大片。只因衣服是黑色的，才不致那么觸目驚心。楊堅見了這般景狀，不由神情悲戚愣在那里；獨孤伽羅則大呼一聲“廣兒”，粉淚簌簌。

　　“楊大人，末將奉竇大人之命，送二公子、小姐和李公子回府。末將告退！”為首的一小將揮揮手，那小隊官兵將楊廣放在地上，轉身離去。

　　待官兵走后，獨孤伽羅已淚流滿面，坐在楊廣身旁嚎啕大哭：“廣兒，你醒醒啊，你看看娘啊，你就這么走了，娘可怎么辦啊？”轉而對我和李淵道：“你們不是走了嗎？為何還要回來？”

　　“娘，你也別太傷心了。二哥他，他只是受傷了，您還是趕緊找葛太醫來看看吧。”我本來還在氣惱楊堅夫婦為一己之私，讓楊廣孤身涉險。眼下見獨孤伽羅那悲戚的哭聲，我也不忍再責怪他們。若非無可奈何，誰又會不顧骨肉親情？

　　“不用了。他就這樣走了也好。”楊堅喟然嘆道，“省得等圣旨傳來，還要上斷頭臺。我就知道，皇上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他是要將我楊家趕盡殺絕啊。”

　　“爹，你說什么啊？”我看著失魂落魄的楊堅和傷痛欲絕的獨孤伽羅，“你放心吧，楊家不會有事的。皇上不會殺我們的。”

　　“麗華，你別說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楊堅繼而凄惶地靠著椅背，靜靜地閉上雙目，不愿再多言。

　　我才明白，楊堅夫婦自認為入了皇帝宇文邕的局，以為宇文邕查明了他們的罪證，在劫難逃。一個等死之人，自是萬念俱灰。我再怎么說，他們也不會相信。于是，我走到門口，朗聲道：“來人！”

　　管家和韓擒虎帶著幾個家丁護院跪在院子里，道：“老爺夫人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誓死追隨，我們不會走的。”他們的神情堅定，倒真有些生死相隨的悲壯。院子外，也有不少家丁護院匆匆走過，該是逃命去了。樹倒猢猻散，這也怪不得她們。

　　“管家，你去請葛太醫來為二公子治傷！”看他們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此刻，這屋子里怕是只有我一個清醒的人了，我吩咐道。

　　“小姐，生死有命，就算救活了，又能怎樣，還是算了吧。”管家一雙混濁的老眼看向我，目中滿是絕望和凄然。

　　“你！你敢違抗我的命令！”我真是被他氣死了，可他那副慷慨赴死的模樣又讓我無可奈何。我轉而對韓擒虎道：“韓將軍，你趕緊去請葛太醫來救楊廣！”我的語氣冷了幾分，“你是否也要抗命？！”

　　“卑職這就去！”不知是我冷肅的語氣讓韓擒虎不敢違抗，還是他根本就對我言聽計從，他立即站起身，匆匆出去。

　　我讓幾個家丁護院把楊廣抬到偏廳的床上，靜候葛太醫來。我一夜未眠，此刻已是精疲力竭，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枕著手臂靠在他的床弦上，小憩一會。可我又怎么睡得著？畢竟楊廣是為我擋箭，才生死未卜的。

　　“小姐，葛太醫來了！”韓擒虎之言，打破了滿堂的沉悶。葛太醫顯然是半夜被強帶來的，神情還有些憔悴。他的身后還跟著那個看似還在神游夢境的小徒弟。我帶著他們來到來至偏廳。他一見躺在床上重傷的楊廣，立即打起了精神。目中的疲憊也為震驚所取代。“一箭穿心，神仙難救啊！”他搖頭嘆息。

　　聽了他的話，我站起身，沖到他跟前，拽著他的肩膀直搖晃，吼道：“不會的，他不會死的，你好好看清楚！”楊廣可是赫赫有名的隋煬帝啊，若在此刻因我而夭折，那歷史會不會改寫？我會不會回不去二十一世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