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娘的孩子！

　　楚宣神情頓住了。

　　他的面容涌上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傷，就連旁邊站著的魏忠賢和張奉孝，與楚宣私下面見過多次，也是第一次看到楚宣這種神情。

　　天子之威，深不可測。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而天子一悲，亦是要舉世同悲！

　　悲傷中的皇帝，什么事做不出來呢？

　　極度低沉的氣氛下，魏忠賢和張奉孝被嚇得直接跪下。

　　鄭經實在是太大膽了！

　　沒娘的孩子？這不是在明晃晃戳陛下的心窩么。

　　過了許久許久.....

　　楚宣沙啞著嗓子開口：“你說的沒錯，朕現在就是一個沒娘的孩子。”

　　“但是朕曾經有個天下最好的母親。”

　　“鄭愛卿..鄭師，你知道嗎，圣母生前最喜歡叮囑我的話，就是讓我跟著你好好學習，做一個圣明不丟人的皇子。”

　　“朕小時候體弱多病，生性又遲鈍，那個時候朕雖然小但也有些明白自己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父皇從小到大，更是一次也沒有來見過我。

　　那時候我甚至覺得，父皇不來看母親，也是因為我的原因。”

　　說到這，楚宣踉蹌起身，來到鄭經面前，面對著他小聲喃喃自語。

　　“只是圣母一直對我說，我其實一點也不笨，她以我為驕傲。”

　　“朕小時候最大的心愿，也就是能讓自己成為娘的驕傲啊......”

　　楚宣的聲音越來越低，聲音聽起來好像在奇怪的笑。

　　“可是朕...朕知道其實自己天資愚笨，辜負了娘的希望，沒有能成為她的驕傲。”

　　恍惚間，

　　與楚宣面對面，原本心懷詭計，甚至一心想要楚宣性命的鄭經，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同樣的時間里，他第一次接到朝廷命令，要再教授傳聞中最不受寵最愚笨的九皇子學習，第一次看到楚宣的時刻。

　　那個怯生生、膽小懦弱，一點也沒有其他皇子高貴氣質，就像一個普通小孩的楚宣。

　　不，甚至還沒有普通小孩那樣靈動，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鄭經當時就在心中給楚宣判了個不堪大用的評語，每日里也對其不假顏色。

　　但奇怪的是，這個看起來怯生生卑微的孩子，竟然性格并不悲觀，反而很樂觀。

　　現在，

　　鄭經明白了一切的緣由，原來是因為楚宣的生母。

　　這么一個母親，或許就是這不受寵皇子生命的光芒，照亮了他心底的黑暗。

　　“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愛得我所.....”

　　楚宣口中低聲吟誦著一句樂府詩經的啟蒙詩，鄭經有些奇怪。

　　這詩他知道，并不聞名，只是述說百姓田間趣事和勞動不易的，并不在他教導的內容中。

　　“這是朕的親娘，最喜歡的詩，朕到現在都還記得。

　　鄭師，你肯定要說這詩上不了大雅之堂.....”

　　鄭經連忙稱不敢，他現在也看出來楚宣的忽然不正常了。

　　“其實圣母啊很聰明，她只是家里并不富裕，這才沒有機會怎么學習，被送入了宮中。她會的就是這些上不了大雅之堂的民間風俗詩了....”

　　“不過朕覺得，這些詩真的好極了！

　　日后朕定要全國推廣，甚至朝廷也要以這些詩句作為選官的依據！”

　　“鄭師，你說好不好？好不好啊哈哈哈！”楚宣有些癲狂的大笑道。

　　“陛下圣心千古，乾坤獨斷，這是天下讀書人聆聽圣母聆訊的緣分。”

　　看到楚宣越發不正常，鄭經也心里沒底了。

　　他害怕楚宣忽然發瘋對他做什么事情，鄭經萬萬沒想到在楚宣心中母親竟然會這么重要。

　　“圣心千古？乾坤獨斷？”

　　“誰還記得，朕小的時候，雖然名義上是個皇子，其實啊，就是一個沒有人搭理，人人躲避著的瘟神。”

　　“哈哈哈哈，何其勢利也！”

　　“朕有時候還在想，父皇至死不見母親，會不會日后直接把我給殺了！”

　　“這世上，除了圣母，還有誰會真正愛朕啊！”

　　楚宣口中的天家私事，沒有人敢出言。

　　大殿內所有人都瞬間跪下，低頭匍匐。

　　低聲笑了兩聲，楚宣落寞自嘲，接著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朕情愿不要這皇位，不要這江山。”

　　“不要什么乾坤獨斷，只要圣母能回到朕的身邊，朕什么都愿意！”

　　“數十年了，朕無數次日夜想要再見一次娘......”

　　“再吃一次娘親手做的酸梅羹...”

　　楚宣罕見的直接開口稱呼娘，用世間百姓最平凡最偉大的字，述說自己的思念。

　　話音落下，

　　楚宣聲音哽咽，竟然泣不成聲。

　　“曾經朕困苦無依，就連一碗酸梅羹都是那么遙不可及，可是娘總是會將朕喜歡吃的想辦法弄給朕吃。”

　　“如今世上山珍海味，卻再也沒有曾經那碗酸梅羹的味道。”

　　楚宣雙手抱頭，淚流滿面。

　　他痛苦又癲狂的對在場的幾人說道：“你們知道那酸梅羹有多甜嗎？你們知道娘做的有多好喝嗎？”

　　“朕，想娘了....”

　　皇帝泣淚，無助又悲傷的樣子，震驚了魏忠賢和張奉孝、鄭經三人。

　　誰能想到，被百官和世人畏懼，稱為暴君昏君的楚宣，現在可憐至極的樣子。

　　楚宣忽然流著淚，握住鄭經肩膀：“鄭師....你說朕現在這樣，娘看到會為我驕傲嗎？”

　　說完楚宣有搖了搖頭，“朕現在做的還不夠，還不夠！”

　　“鄭師，你心里想著圣母，知道朕的痛苦。

　　朕知道你是忠臣，你是忠臣。”

　　楚宣抱住鄭經，似乎又回到了曾經那個無人依靠的孩童。

　　他默默流淚道：“娘要讓我做好孩子，孝順的好孩子，所以朕要聽娘的話。”

　　“太皇太后的壽禮，鄭師你全程籌辦吧，朕都準了。”

　　楚宣踉踉蹌蹌起身，接著又緩緩說道：

　　“朕要冊封母親為大周太后、圣母、真君、廣建神祠！”

　　“誰敢說圣母身份低微，沒有名分的，通通夷九族。”

　　楚宣語氣悲傷又冷冽，

　　“朕現在貴為天子，沒有人可以干預得了朕！”

　　“圣母，必然會位列宗廟，享受我大周萬世祭祀！”

　　他雙眼無神看著前方，神情凄涼：“圣母畫像被毀，天下還有人能為朕圣母畫像描容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