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蘿西徘徊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她感覺熱量正從自己身上逃逸，但她并不打算做些什么阻止這件事。

　　如果這是一場噩夢。

　　那就讓她在此結束吧。

　　好歹這樣不會拖累任何人，父親，老師，我對不起你們。

　　少女的心逐漸冰冷，她愿意獨自凍死在這冰雪之中，就如遠古時期開拓極地的先祖一般，或許消于冰雪的她會化作一片雪花，在某年的冬天重歸故國。

　　但悲傷的是，這浪漫的赴死也只是夢，現實中，她蜷縮的更深了。

　　“多蘿西......”

　　有人在說話，好吵。

　　“多蘿西......”

　　他在喊誰，煩死了，快來個人回應他，讓他閉嘴。

　　“多蘿西·卡特修斯。”

　　啊，是我啊.......

　　意識到的一瞬間，一股巨力將她從噩夢的泥淖中拔了出來，之前渾濁夢游的大腦好像是被澆了盆冷水，消極自毀的情緒縮回到了意識的最深處，多蘿西在夢中醒來了。

　　這種體驗非常神奇，多蘿西是知道自己正在睡覺的，而且是睡在一個陌生男人懷中，這要是被保守的父親知道，她和他和父親至少死一個。

　　但她現在于夢中醒來了。

　　多蘿西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個從未見過的神奇的地方，她多少也能自詡博學，見過不少大場面，但從北地王國到南方開拓地，她真沒見過類似的場景。

　　如此純凈的玻璃是真實存在的？

　　頭上那無火無煙冷如月光的燈具是什么，什么家境能一個房間布置這么多？

　　這么多金屬制的桌椅，這是人間么？

　　多蘿西一時被新奇事物迷了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了講臺上同樣正傻眼的霍恩。

　　啊，是那個神奇的異鄉人。

　　想到之前的遭遇，尤其是對方居然能帶著自己使用女巫的能力，多蘿西一瞬間也不奇怪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了。

　　想到外界現實里自己的處境，多蘿西甚至有些臉發燙，低頭看著桌面。

　　看著她不說話，霍恩不經有些犯嘀咕。

　　這.......眼前之人是我夢中幻想的，還是真的是多蘿西本人啊？如果是前者的話，看來最近的確缺少引導，內心積累了一些沖動想要釋放。如果是后者的話，就需要保持體面一點，省得大家醒來后都沒法和諧共處。

　　所以姐姐你倒是說句話，好讓我知道分支對話怎么選啊。

　　好在后續發生的事情解決了霍恩的尷尬，坐定后的多蘿西胸口閃耀起紫光，然后一個微小的光團遙相呼應的從霍恩的體內飛了出來。

　　光團在飛行過程中變成兩個，一個落在講臺上，一個飛到了多蘿西的面前，均變成了一本書。

　　霍恩定睛看了下，準確來說應該是一本教材——《初等電磁學說》。

　　這不是他新獲得的能力么？

　　一個猜想沖入霍恩腦海中。

　　這莫非是要他重新撿起當年大學生時期打工賺錢的技能——補課啊。

　　另一邊少女遇上書，也化解了她不知看哪里的尷尬，書上面的文字全部使用的是多蘿西的母語，所以她完全可以讀懂其中的每一個字。

　　當然也僅限于此，就如同大部分理科苦手一般，多蘿西發現雖然每個字都認得，但連在一起她就完全不知道是在講什么了，全部是陌生的術語。而且書上每當涉及到人名的時候，都會用墨涂黑覆蓋，這讓好奇心旺盛的多蘿西實在是心癢癢。

　　這般活靈活現的表現讓霍恩確信對方應當是多蘿西本人，應當是霍恩剛才點名后將多蘿西拉入了夢境中的這個課堂。

　　“多蘿西。”

　　“嗯！”

　　多蘿西一抖，她也沒法繼續裝作沒看見霍恩了，腰板挺直。

　　“我有一些猜想，事關我們還能不能擁有未來，你能配合一下嗎。”

　　霍恩盡可能的語氣溫和，現代化教室對于他而言是少年時代的溫馨回憶，但對于異世界的少女而言卻是一個奇怪陌生的環境。

　　“是，我會配合的。”

　　少女繃直的身軀微微顫抖。

　　“不用這么緊張，下面的事要心甘情愿才有效。”霍恩上輩子見多了被壓著頭補課的學生，強迫的教學是對師生雙方的折磨，“我待會先介紹下自己，會盡量坦誠相待，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也能。”

　　霍恩以前兼職補課時開局也不會直切正題，畢竟僵硬的直切正題會讓人難以適應，每一段友好的關系開啟前都需要適當的潤滑。

　　他們畢竟剛互通姓名沒一天。

　　坦誠相待...心甘情愿...

　　在這個時代這種對話少女難免亂想，這時很多人都是將女性視作工具，只有身居高位的少部分女性才能擺脫局限，絕大部分女性終其一生連床底間的溫柔都享受不到。

　　這般平等相待的感覺，少女只在自己年幼時的老師身上感覺到過。

　　但老師和家鄉.......都再也見不到了吧。

　　少女深埋心事，將那自我毀滅的情緒藏下。

　　“我會的，你說吧。”

　　霍恩對多蘿西說話的語調愈加輕柔，夢境中他對心理波動的感知更加敏銳，他甚至能直接明悟少女之前那股情緒是不能歸鄉的悲痛。不過數天尚是陌生人的他不知道是什么誘發了這負面情緒，他只能繼續對話。

　　“首先，我的姓氏是霍，名是恩，只是看名字你就應該知道我來自異鄉，你有接觸過類似姓名的人么。”

　　多蘿西歪頭思考一刻，回復了一個出乎霍恩意料的答案：“我在古書上有見過。”

　　這個世界也有東方？

　　霍恩立馬精神了。

　　“只是那些記載來自一個失落的古文明，在遙遠的東方，要抵達迷霧之海的盡頭。維斯特大陸已經一千多年沒有接待過那個文明的客人了，大部分人都已經將那文明歸為神話傳說，就像妖精居住的仙境一樣。”

　　只有博學之人才知道其確實存在過。

　　聞言霍恩有一絲不祥的預感，他暫時也沒法深究，干脆搖搖頭。

　　“呼，都成神話了。”

　　“你還是有可能回去的。”多蘿西忍不住安慰道，“最東邊那些沙漠王國在上一個千年便封鎖了國境，全體國民縮進沙漠深處，商道因此斷絕，隔絕了維斯特和東方的交流，所以那東方的古文明說不定還存在著。”

　　多蘿西覺得自己已經有家不能回，還是最好不要斷絕他人回家的希望。

　　霍恩沒有去解釋，畢竟他的故鄉在異世界這件事還是有點難理解的，多蘿西這樣誤解也好，女巫和自己也有了一定共情。

　　“希望如此，還是說回現在吧，這維斯特大陸也實在與我的家鄉差異巨大。”

　　“差異巨大？”

　　說起來最新的關于東方文明的記載都是千年前的了，現在那里也不知變成了什么樣。

　　多蘿西的眼睛微微亮起。

　　霍恩翹起嘴角，心想就怕你不好奇。

　　該說有些刻到骨子里的特性還是磨滅不掉的，多蘿西以前絕對是一個家境優越，且在開明父母支持下成長的好奇寶寶。

　　他吊起對方的胃口。

　　“我的家鄉啊，是一個多種宗教信仰并存的國度，但世人普遍只管自己的生活，不怎么喜歡干涉他人的信仰。”

　　“他們不信圣主么？”多蘿西吃驚又好奇，在維斯特大陸上，主流是追求信仰的唯一至上。

　　“有類似的信仰，但我不算了解，我只能說應該溫和很多，起碼不會亂燒人。”

　　不溫和的都被捶死了。

　　但這點多蘿西不知道，她在聽到這樣的描述后，先是本能的不信，俄爾內心泛起一絲漣漪。

　　那可真好。

　　想到普羅教會和圣主會你死我活的斗爭，多蘿西眼神中閃過一絲向往。

　　“那你的信仰是？”

　　多蘿西已經放松下來了，迫不及待地追問，她沒有發現自己現在的狀態就像當年第一次上老師的課一樣。

　　“按照你們的標準的話，應該是無。”

　　“怎么會！”

　　“但按照我的標準的話。”霍恩制止少女的驚呼，“應當是算有的。”

　　“什么叫算有的啊。”多蘿西很不滿這種模糊的回答，下意識地嘟起嘴巴抗議。

　　“因為它是宇宙觀，又是認識論，也是方法論，它叫唯物辯證法，是一種認知世界的思考方式，是一門哲學的重要組成。”

　　看見多蘿西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一種思考方式也能成為信仰超越了她的想象，于是霍恩正色地繼續補充。

　　“毫不客氣的說，這門哲學是我個人理性之基石，它雕琢我的思想，指導我在變化中成長，是它塑造了如今的我。這樣來講，它之于我和宗教信仰之于信徒一般重要，但它又和你們的信仰不一樣......”

　　“不一樣在哪里？”

　　霍恩回憶了下地球歷史上唯物辯證法的誕生，它是唯物主義的產物，是與唯理主義伴生的螺旋雙子，以及最重要的是它們的誕生便意味著一個黑暗時代的終結......

　　“它是弒殺全知全能之神的利刃。”

　　“它教會我們懷疑，而懷疑是信仰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