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前面的石碑，就到了英武山的地界。

　　英武山處在一個犄角之地，翻過山再走兩日便到了白月國，兩國交戰已久，故而附近常有大量軍隊駐扎。與其說它現在是一座山一個門派，倒不如說它是一座小鎮。自從莫念掌門繼任武林盟主后，大量的百姓因不堪官兵流寇滋擾，便搬來山腳下建房居住，尋求庇佑。而莫大俠也一直悉心幫助百姓，贈錢予糧，不過三五載光景，英武山下儼然已發展成了一座小鎮。百姓自發將城鎮建在離山門二十里處，輕易也并不去打擾。而每當有流兵草寇襲擾，莫大俠都會親率弟子下山平亂。久而久之，那些人便不再敢靠近這里。

　　這條路他很是熟悉，穿過小鎮，就到了英武山的門下。數月前的慘敗又浮現在眼前，可當時重傷自己的人如今卻是生死未卜。

　　他不知道若羽究竟為何做那些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父親，必不會珍視她。既然她說，若來找她，她必死，他便不敢堂而皇之地去找掌門要求見她，只能另尋機會悄悄潛入山中，再見機行事。

　　哪知英武山的山門外連棵樹都沒有，實在是避無可避，藏無可藏。好在他還記得那個擂臺，就在英武山的正中，平時當作練武臺用，應該還沒有拆。

　　李壽伸手理了理衣領，隨即把手按在劍柄上，一個“扶搖直上”攀上院墻，又馬上翻身落在了地面，一個閃身隱沒在房檐下，由于身法極快并未被那些弟子察覺。

　　此時剛剛破曉，只有零星幾個負責打掃飲食的弟子起來活動，李壽跟著三兩個弟子一路來到了廚房，便順勢躲在了窗下。原想抓一個弟子問問莫姑娘的房間所在，但又感到不妥，他覺得莫姑娘現在大概并不在自己的房間。

　　正猶豫間，忽見一人走進廚房，打扮像是首座弟子，呼吸脈搏皆是沉靜有力，內力似是不弱。

　　李壽輕輕后退兩步，隱到廚房后的柴堆旁，運起內功，便聽得那人說道：“做一碗面送到掌門房間來。”

　　李壽生怕被人發覺，又向后縮了縮，才發現已然退到了死角。忽又聽得廚房內有人說道：“掌門不是都在卯時用早膳嗎，今日怎么這樣早？”

　　又一個聲音答道：“昨日暗營將小姐帶回來后，大家就都沒再見過掌門和小姐，怕是在療傷吧。你去送面，切記，放在門口便好，不可打擾。”

　　那人應下便開門走出，此時天已有些亮了，李壽忽然閃出一把搶過食盒將那弟子打暈，雖然動作極快，卻還是讓那弟子驚呼出聲，好在聲音不大，似是無人察覺。

　　李壽將他拖到柴堆旁與自己換了衣服，剛走幾步，又覺不妥，又折身返回，運功點了那弟子的死穴。

　　李壽的手還是抖了一下，點人死穴如同直接取人性命，他也深知無論是貴胄或是平民，生命同樣寶貴，可是莫姑娘待自己恩重如山，此時她身處險境，若要救她，便禁不得一點閃失，也容不得自己后悔。

　　李壽低頭看了看這件末等的衣飾弟子，捉襟見肘，極不合身。以免他人發覺，還是盡快行動為好。

　　不消片刻便來到了掌門房間，小時每年武林大會便常隨父親前來拜訪，對于英武山自是十分了解。掌門的房間背靠山體而建，以前并未發覺，若是想要建些密室之類，正是個極好的所在。

　　李壽不敢多加逗留，放下食盒便要走，里面卻傳出莫掌門的聲音：“進來。”

　　李壽只好拉了拉帽檐，躬身低頭走了進去。

　　“放下。”

　　李壽放下食盒轉身便走，可誰料剛要走到門口，一股劍氣突襲而來，李盛側身躲閃，可還是被削掉了一縷頭發。

　　莫念緩緩從屏風后走出，滿臉戲謔地說道：“我英武山招待不周，粗布麻衣，委屈三少了。”

　　李壽摘了帽子扔在地上，問道：“若羽呢？”

　　莫念笑道：“就在我身后的密室里呀。只可惜這丫頭倔強得很，無論怎么打就是不認錯。如今是不是咽氣了，就很難說了。”

　　李壽雙目欲噴出火來，拔出斷情劍，便要一決生死。

　　莫念哈哈大笑：“你小子竟也敢在我面前拔劍？火手化去的內力如今怕是一成都沒恢復過來吧！原本想著利用你扳倒你們青云，不想你兄弟幾人竟如此不睦，看來是我多慮了。”

　　李壽也并不驚訝，他知道莫若羽的所為八成是他授意的，沒想到的是他還存著毀了青云的心思。可是青云如今還需要別人去摧毀嗎？

　　李壽走了個劍訣，說道：“把若羽交出來。”

　　莫念又向前走了幾步，運轉內力走過經絡，嘴上卻是不停：“你早就猜到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了吧。沒錯，她只是我在路邊撿的棄嬰，這些年也一直都是我練功的容器而已，但是沒有我，她早就死了。只是我沒想到，他居然看上了你，還把斷情劍給了你。”

　　李壽越聽越氣，不想這莫念平時一副道貌岸然的大俠樣子，卻如此卑鄙無恥。他也不想多說什么，一掌拍出，又執劍緊跟其后攻去。莫念很是驚訝，不知那已經被化去的功力是如何恢復得更強似從前，那丫頭說教了他冰火手，現在看來似是真的。

　　莫念出劍隔開他的招式，急退幾步，說道：“難道她教了你冰火手？”

　　李壽并未回答，只又問道：“她在哪？”

　　莫念卻當他默認了，說道：“她可曾告訴你，冰火手是需要兩個人練的？”

　　李壽大為震驚，難道他說的容器是這個意思？

　　“冰火手人人都能練，但容器卻不是人人都當得。陰陽二氣相互制約吞噬，不是人人都承受的住。我發現她體質特殊，便將她收為義女帶在身邊。我二人同練，我吸取她的內功，再將反噬之痛渡給她。故而我功力大增，她卻要日日承受陰陽二氣翻騰之苦。她既如此心悅于你，怕是也甘愿當了你的容器吧。只可惜啊，她被我打殘了，容器也當不得了。”

　　李壽心如刀絞，不想她竟過著這樣的日子。想到她曾說過要教自己冰火手的話，更是無地自容。唐唐七尺男兒，竟要弱女子犧牲自己來成全，更覺羞憤難當。

　　李壽剛要再出手，莫念卻出聲阻止，“我可以讓你帶走她，可即使你帶走了她，她也活不長了。看在我們父女一場的份上，我可以放你們走。但我有個條件，你得答應我將來為我做一件事。”

　　李壽點頭，莫念一揮手，身后便多了許多弟子，也將莫若羽帶了出來。

　　這莫念果然老謀深算，知道自己會來救人早已設下了埋伏，可如此大費周章只為要自己一句承諾卻讓他十分不解。

　　接過莫若羽，她的身體已經被血水浸透，像是血液都流干了。

　　他抱著她下山，一路暢行無阻，并無人阻攔。

　　“李壽，我對不起你。”

　　“別說話，我帶你去治傷。”

　　“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無妨。”

　　“我從小受盡折磨，早就活夠了。這次我任務失敗，他見我重傷，知道沒救了，便想利用我要挾你，但他又不想我活著，我知道他太多秘密了。”

　　“別說話，馬上就到鎮子上了。”

　　忽然，莫若羽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忽地睜開眼睛，十分急切地說道：“李壽，你走吧，別讓他找到你，也別再管青云的事，好好活下去……”

　　說完這些，她像忽然被抽走了力氣，慢慢閉上了眼睛，身體也慢慢冷了下去。

　　李壽理不清心里什么情緒，只是木然地抱著她坐在路邊。傍晚時分，他才回過神，去買了棺木石碑，香燭紙錢，找了一個風景秀麗的所在，準備將她安葬。

　　他將斷情劍也一并放在了棺木中，隨她一起入了土。又將石碑立在墓前，上書“若羽之墓”。點了香燭，燒了紙錢，一應祭拜過后，仍覺不敢相信，之前還好好的人，如今卻已入了土。

　　一陣風吹過，滅了燭火。李壽忽然想起她的笑容，忽覺悲從中來，綿延不斷。

　　江湖之大，諸多離散卻無法再聚，可是想要忘記，卻是再也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