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鄉有一位老朋友,叫做楊勛瑋,我叫他小瑋。我的品格幾乎都是從我不多的那些好朋友那里取長補短而培養的,和小瑋的交往中便讓我有很多進步,不過人畢竟生而不同,天下都能大同,人卻各有千秋,從別人身上學不盡所有優點,好在勛瑋在專心致志還有個人涵養方面對我們少年時期的朋友們都很有標桿旗幟的示范作用,而我僅僅記得在他二十生日那天借過他某本我珍藏的“契約論”,不過效果不佳,他對教育體制教他的東西勤勤懇懇認認真真,卻和大多數人一樣對各種思想不太敏感。但我也放下了對所謂的思想的追求熱情,因為我發覺我的大腦挺遲鈍,什么思想都磨不滑。所以我記得以前我們時常挑起戰爭,而每道議題的討論又是不了了之。
我時常思考怎么去品味生活,畢竟人生幾十年,我們得好好地度過,不然太無味了,所以人得在生活平凡的方面有追求的東西,但是什么才能給一個人帶來追求呢?大部分人因為生存和榮譽所以拼命賺錢,有些人想要到達大徹大悟的精神境界所以遁入空門,潛心修行,也有人順從天性中愛好的趣味所以周游世界。在人們思考這個問題時,我也會問自己,我能為了什么而有追求。
我之前認為只要能安心地陪伴雨里,就是我最珍貴的幸福,我一直沒有改變心意,在我微不足道的生命結束在雪峰山密林下的短松岡里之前,我確實把我的心完完全全交給雨里了,固然我曾游歷諸島,也在此后失去我那可憐的女友,可我并沒有虛度時光,以往的每一寸光陰都堆砌成我的生命樓宇。
而現今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好像整個世界都是空蕩蕩的,連迷茫的這種感覺也是空蕩蕩的,所以我手足無措,不知道需要做什么事情。我不僅空乏其身,還快空乏了我的積蓄,如果又要去從事工作,那么我就得服從我不情愿的自我要求,這絕不應該是雨里賜予我的東西。然而我又不好意思借錢去過物質更充實的日子,那是一個可能影響品格的事情。除非有合適的理由。
很久都沒有聯系老家的朋友了,也沒有收到他們的消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從郵局收到了小瑋寄來的一封信件。在我老家所有朋友當中小瑋是一個比較出色的男孩,如果我們那群同學當中大多是任憑興趣和天賦去學習,那他則是不多的以務實和進取精神來為自己搭建上升的梯子的學生,所以他后來考上了不錯的學校,并且選擇了生物學當中的某專業。在畢業以后各奔前程,敘舊的事情都只是為了象征性地維系感情了。
但我還清晰地記得以前初中時的許多趣事,比如在臨近畢業的學期我們同班那群同學像孩童一樣追趕,現在想起那時候,更像是是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的落幕儀式。然而我們之間還有一件別人不知道的有趣的事情。
期末前這位美男子去往一位女同學家,打算訴情腸了,不知道是受人告知還是被我陰差陽錯地發現,于是我緊緊地跟著。大路很寬敞,我也沒打算躲藏,不久我們就走在一道兒了,后來卻不知道那同班的女孩去處,怎么也找不到,我們去可能的地方找她,站在別家后院四處張望,他視力不好,我看到“可疑對象”后勒索他用一個愿望換我的成果,而且我不保證絕對是她。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年輕人自然一口答應了,早知道就把他當做魔瓶要三個愿望了,不過這樣倒還虧欠他了,因為走近一看“可疑對象”并非他的對象,看走眼罷了,至于愿望,我沒想好要什么,就當作兌現不了的空頭支票了。
我打開信封,里面是這么說的:
我的朋友ⅹx:
別來無恙!
沒想到這個時代,寫信倒有很別致的感覺,不過主要是你換了電話,所以只能按地址寄封信給你了。前不久看到你妻子在鎮上趕集,還光顧了我家從我老母那兒買了兩條魚和一只雞。因為不甚熟悉所以看了幾眼才知道是這位故人,因而才知道你近期的處境,想來也是逍遙世外,多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不知道你還記得多年前我們幾個來到雨里,欣賞瀑布嗎。
我的小孩讀四年級了,你見過他更小時的模樣,你說看他的面相他比我會更聰明,但愿托你吉言吧,你送他的幾本雨果的大作,他已經能夠試著閱讀了,但凡爾納的書對他更有吸引力,只希望不影響成績就好了。至于你建議要多看一下歷史地理方面的東西,我實在無瑕顧及,鎮里不像城市,倘若要到書店買書,會很不方便。
家里的活計還可以,另外叔叔也幫忙照看,所以我也不太愿意操心家事,一直都是圓圓帶孩子,我也不必為小孩的培養過多操心。只是不順之諸事并非一一來自于家庭罷了,向來以為讀了圣賢書,從社會謀了差事也就夠了,為人者不應該貪得無厭患得患失,認為個人也不算是計較錙銖小利的人,但老實人就是為了碰上奸滑老練的人而生的,沒有奸人,就沒必要叫老實人了。知道了這個道理,就知道極力教人不要貪心的人就是為了拐騙你的努力當成他的便宜,拔你的羽毛去補那人的雞毛。我們做科研時世風也忙不迭地刮進來,也可能我穿上的這條褲子,里面早就寒風嗖嗖了吧。我算是明白了,功與名是沒得藏住,只有拂衣去了才保全個人樣。
不知道現在你那邊的氣候怎么樣,想你待了這么久,那一定還是個療養身心的好地方吧,我雖然不能盡然放下家里的事,卻也想找個好去處排遣一下心煩意亂。只是不知道你的建議,不過,我既有打算,不日即將啟程雨里,大概×月×日中文左右到,屆時借你書店休息,希望不會打擾到你的安靜。
你的老伙計:楊勛瑋
20××年×月×日
我的同鄉好友來雨里怎么不會讓我倍加開心呢,他在我剛來雨里的半年左右就應我的邀請來過雨里,所以他知道我的住處便只身前來,我本想回一封信說我前不久就搬離了書店,但怕寄到老家后他已經出發了。他沒有告訴我具體時間,所以我也無法去車站接他。
我猜他從火車站下來就提著行李箱徑直去原來那個書店找我,結果不出所料,他以為我還住在鎮上的書店,向房東打聽了我的座機電話才聯系到我,我那時坐在床上用九格宮填數字來消遣時間,接到電話聽到阿瑋的聲音我立馬就從床上下來,我記得他先是叫了我的名字,然后說來雨里了。
我問他的位置,他說剛去過書店了,即將穿過火車軌道順著小路往西走。我的住址是在劉先生和木子家中間的位置,劉先生他們村在小鎮西南邊,去雨里瀑布時會路過那里。而木子家需要順著山下的公路往北走到秀姑河支流,再向左拐進河谷,那里有一幢中日風格各參一半的小別墅,就是木子的住所,而我靠山而建的屋子差不多在兩者中間,可以說是在雨里西側的火車站的對面,只要走過一片田野就行。但我還是示意他待在原處,你的老友以光速趕到就是了。
我在火車站接到了他,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挺拔,身體也硬朗,而且還有股讀書時代那種堅毅的面貌神情。但這是填不了肚子的,我們在回到我那小小屋子前,和他在附近街上的餐館里舒舒服服地吃了一大碗面,用味道鮮美獨特的雨里面條來接待我的老朋友,這是我認為最誠懇的方式了,關鍵是吃起來也很實惠。
吃飽喝足了就可以回屋子再飽酣一頓,我倆各提一點東西沒多久就從鎮上回到了我的竹下小屋。
小屋因為多了一個人,所以顯得更小了,不過也更熱鬧了。我次日又織了一架竹床,這是我在雨里的日子學的諸多本事之一。為千里而來的老友鋪上褥子,放上被子枕頭。我希望我們可以住在一起。
我們能夠做數不清的事情,光整個雨里自然花園幾個月都不能游盡,我們時而信步于秀姑河灘,佇立在自行車道橋梁上,時而陪年輕朋友旅游山谷,和婦女們打紙牌游戲。我常常領阿瑋去拜訪劉先生,在黃昏景下陪他散步談心。
然而我知道,這就是浪費青春,等待滅亡,這是在像中學寫作文湊字數一樣,湊夠一段毫無意義的生活,然而這就是絕大多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忙忙碌碌的狀態是創造并身處繁榮社會的代價。而我們只是信仰返璞歸真。其實,我們只是活在另一種疲憊當中。
在雨里谷地,不種地是對土地的極大浪費,我們秉持勞動人民最光榮的價值觀念,在我那荒廢許久的三分地上精耕細作了一些蔬菜,我們有時放下鋤頭在田野間打牌聊天消遣,到了晚上再不緊不慢地回屋,也算是帶月荷鋤歸了,回去后泡泡腳,我教他怎么下圍棋,擺完幾盤木野狐盡了意才酣然入夢。
我們也經常竄到木子的小別墅,她有很多藏書供我們閱讀,但我們更喜歡三人沿著別墅前緩緩流淌的溪流向深處漫步,任由景色勾起話題。往往回來時木子會留我們吃飯,木子的精湛廚藝簡直堪稱一絕,她的佳肴宛如她本人,色香味俱全。讓木子倍感榮幸的是,其實阿瑋也是能上的廳堂,下得廚房。我覺得從不同廚藝中理解文化的差異,是既能夠強調生活化的理解方式,又能從思維哲學上去理解特質的一種境界
小瑋挺為我有一個這么厲害日本朋友而開心的,但是他也用酒好也不能貪杯的道理勸告我,我深解其意,我坦白道,我對木子的情感就和我對以前頌源的情感如出一轍的,清水出芙蓉那么天然的羨慕。和我們的友情不一樣,但程度都是一樣的。
夜空浩大幽遠,意識就會主動用記憶去填充眼前的空寂,我們坐在竹屋木階上,突然想起了一個事情,關于小瑋的一件事,我問他是不是還記得,他說記得什么。新的品種,我說,你不是要對口你的專業去做那件事嗎,記得?
這件事情我答應過他,如果有機會我愿意幫助實現他的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