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城墻下此起彼伏的降兵,嚴小天心中絲毫感覺不到輕松。
之前曾聽李廣說過,景都陷落,不論景王是否愿意投降,鄭青都會班師回救成都,就算景王被害,鄭青也不會放棄攻城,因為在他手中還有一張王牌,就是那個剛出生就消失匿跡的景國大王子劉徹。
景王被殺,鄭青定然會扶持劉徹成為新任景王,而且據李廣所說,這個和漢武帝同名同姓、甚至連母親的名字都別無二致的人極具雄才大略,是個千年難得一見的雄主,如果讓鄭青奪下景都,將他扶持成王,天下大勢必然會風云突變。
在嚴小天熟知的歷史版本中,漢武帝應該比李廣年輕得多,雖然不知道李廣口中這位已經年過半百的景國王子和漢武帝是不是同一個人,但嚴小天卻知道,決不能讓鄭青奪回景都,決不能讓劉徹坐上景國的王座!
心事重重,嚴小天也沒多去理會那些降兵,讓呂鐵和李廣想辦法安置他們,而后帶著五千精兵快速入城。
但到了城中,嚴小天才發現,原本號稱是可與天京城媲美的繁華景都,如今已經找不到半個人影,七八座大小不一的小城毫無規則地排列在市井之中,小城厚實的城墻比景都的護墻挨不了多少,但上面沒有墻垛,也沒有巡邏的將士。
除了位于景都城中央那座最大的城,其余幾座小城之中都隱隱約約散發著一股血腥氣息。
嚴小天微微皺了皺眉,對正跟在他身旁的蘇星河說:“去,找個俘虜過來。”
蘇星河剛經歷了一場城下罵戰,雖然有獅子鎧護體,但還是被飛箭上的力道震得不輕,渾身上下多處淤青,原本就是滿心的懊惱,此時聽到嚴小天不冷不熱的語氣,立刻就惱了:“嚴小天,老子又不是你的下人,你憑什么……”
“快去!”嚴小天突然看向蘇星河,低吼一聲。
和嚴小天四目相對,蘇星河心里就是一陣哆嗦,也沒敢繼續往下說,灰溜溜地走了。
這時九兒的笑聲突然在嚴小天腦海中回響起來:“哈哈哈,小天,咱不帶這么欺負人的,你看你把蘇星河嚇的。不過說起來,你要想知道這些小城是干什么用的,讓蘇星河推算一下不就行了,干嘛還要找人來問呢?”
嚴小天用心聲回應道:“以蘇星河的性格,如果他能算出這些小城的用途,一早就顯擺起來了,看他這么長時間不吭聲,肯定是沒能推算出來。”
“哎呦,小伙挺賊啊,”九兒笑呵呵地說道:“這都能看得出來……不過說起來,我現在已經越來越難感知到你心中的想法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嚴小天沒接茬,九兒不能感知到他心中所想對他來說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就在嚴小天和九兒短暫地進行交流的時候,蘇星河已經帶著一個俘虜回來了。
蘇星河帶回來的人是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年紀的弓弩手,見證了嚴小天的生猛,此時又感覺到嚴小天身上的兇悍殺氣,兩條腿不由地就軟了,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朝著嚴小天猛磕頭,口中不住地嘶嚎著:“將軍饒命啊,小的上有三歲老母,下有八十歲小兒,小的不想死啊!”情急之下,連自己說錯話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個勁地磕頭。
嚴小天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到降兵身邊,一把將他拎了起來,降兵原本還是淚流滿面,但一經和嚴小天四目相對,立即感覺到一陣寒意,直往骨頭縫里鉆,眼淚竟被硬生生逼了回去,就聽嚴小天說道:“我且問你,這些小城是干什么用的?”
降兵已經嚇破了膽,哪里還敢隱瞞,搶答似地說道:“這些小城都是國師在五年前建造的,叫內甕城,其中最大的一個就是國師向景國群臣傳達景王旨意的地方,據說景王五年前得了一種怪病,不能下床行走,朝中的大小事宜都是由國師一手操辦的。”
甕城,原本是建立在主城以外,用來加強主城防御的偏城,如今卻被安置在了主城中,嚴小天心知有鬼,又問道:“城中的百姓呢?”
降兵立即回應道:“都城的百姓早就被遷移到內甕城中去了,國師曾說,內甕城中有吃不盡的食物、穿不盡的好看衣裳,只要進了內甕城就能永享富貴,還能像國師一樣修得大道。不過小的也沒進去過,不知道里頭是什么模樣。”
嚴小天點頭點頭,讓人將降兵帶走,而后對身后的真羅軍大喝一聲:“把所有內甕城的城門,全都給我打開!”
在這些隨行的真羅軍眼中,嚴小天就是神,一令下達,五千人應聲而動,用最快的速度沖向了城中的大小甕城。
五千人行動起來,只有腳步聲和鎧甲的武動聲,沒有一個人說一句話,和他們平日里只要不打仗干什么都嘰嘰喳喳的散漫風格大相徑庭。
什么樣的人帶什么樣的兵,嚴小天手下的兵將,就應該有嚴小天的風骨!
當內甕城城門被打開的一霎那,眼前出現哪里是什么人間仙境,只看見餓殍滿地,每個內甕城中央都有一個碩大的血池,里面的鮮血已經干涸,能清楚地看到血池底部的人類殘肢。
蘇星河一臉凝重地看著內甕城中的場景,對嚴小天說道:“兀魃耶這是用活人的血在養黑尸,他建立內甕城,只是為了防止這樣的行徑被人發現。如此所為,令人發指!”
嚴小天前世殺人無數,但卻是身不由己,他不愿殺人,也不想殺人,看到這樣的場景,嚴小天頓時怒火中燒,二話不說,倒提雙龍戈,默默地景都王宮走去。
兀魃耶該死,景王,一樣該死!
蘇星河見嚴小天氣勢突然變得凌厲異常,一把拉住嚴小天,說道:“小天,莫要動怒,如今之計,是盡快安撫幸存下來的百姓才是!”
此時李廣也帶著彌菲趕來回報安置俘虜的情況,見到嚴小天目露殺意,以為嚴小天是要屠城,立刻走上前來說道:“蘇先生說得沒錯,景都陷落,鄭青必然回兵來救。如今我軍人手不足,只有穩住民心,收服降兵,才能與鄭青一戰!”
自從嚴小天采納了蘇星河偷渡陰平、繞過劍閣的計策后,李廣對蘇星河也變得十分尊重,視他為軍師,在稱呼上也不再直呼其名,而變成了“蘇先生”。
嚴小天看著內甕城中那些枯瘦如柴的幸存者,長出一口濁氣,讓李廣盡快安撫百姓、收編降兵,而后對彌菲說道:“走,咱們去會一會那位大病不愈的景王!”說話間朝著王宮走去。
嚴小天如今滿腔怒火,連身上的殺氣也變得非常兇戾,彌菲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后,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壓迫感,好像自己下一秒鐘就會死,但還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連彌菲自己也說不清楚這是為什么。
直到來到王宮門下,嚴小天才轉身對彌菲說道:“如果我猜的不錯,你應該姓羋熊,是楚國王族后裔吧。”
彌菲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咬著嘴角不知道該說什么,就聽嚴小天嘆了口氣,說道:“當年如果不是楚王荒淫無道,楚國又怎么會亡國?你半年前入伍,當時大軍在天京城附近集結,你也應該見過天京城的繁華,你再看看現在的景都。好好想想,哪一個才是你想要的!”說完朝著王宮正殿走去。
彌菲原以為嚴小天要殺她,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么一番話,回頭看看身后的蕭條景象,心中一陣酸楚,眼淚順著臉頰就流了下來。
王宮外民不聊生,王宮里卻是極盡奢華,嚴小天看得兩眼冒火,這時一個宦官突然從正殿沖了出來,沖著嚴小天喊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闖王宮!”
嚴小天沒心思離他,繼續朝正殿走去,宦官立刻朝身邊的禁衛軍喊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快擋住他,不能讓他進正殿!”
但這些禁衛軍早就得到了都城被破的消息,加上景國閹黨之亂由來已久,這些禁衛軍在宮中任職也沒少遭受這些太監的壓迫,早就心懷不滿,一個離宦官最近的將士突然上前,一腳將宦官踹翻在地。
宦官掙扎著站起來,扯著剛才將他踹倒的將士瘋狂咆哮著:“小兔崽子,你敢踢我,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國師的人……”
國師?兀魃耶?嚴小天心中極其反感,一把抓住宦官的衣領,將他高高舉起,大喝一聲“死!”,而后揮臂一甩,將宦官狠狠砸在地上。
嚴小天是什么力道,又怎是一個柔弱的宦官所能經受得起得,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宦官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變成了一灘爛肉。
周圍的禁衛軍看著眼前的情景,非但沒有一絲泄憤的喜悅,反而感覺到了一種噬心的恐懼,一個個噤若寒蟬,甚至有人兩腿發軟,打起了寒戰。
嚴小天本來心里就有氣,被宦官這么一鬧血氣上涌,拔出雙龍戈就朝正殿奔了過去,只有殺了景王,才能平息嚴小天的怒火。
但當嚴小天來到正殿中的時候,眼前的一幕卻讓他料想不及。景王已經瘋了,抱著一個碩大的皇冠在正殿中手舞足蹈。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正懷抱著一張古琴,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景王。
見到嚴小天闖進來,婦人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神色,說道:“我兒五年前就已經瘋了,他執念太重,總是想爭什么天下……也罷,既然將軍來了,給我們娘倆一個解脫吧。”
看到婦人竟然充滿了期待的目光,嚴小天心中不由地一陣抽搐,將手中的雙龍戈舉起,遲疑了片刻,最終沒有痛下殺手,慢慢放下雙龍戈,轉身走出了大殿。
景王也是一個無辜的人,他只是太執著,才被兀魃耶這樣的奸人所害,嚴小天不會殺景王,更不會對一個婦孺下手。
就在嚴小天剛剛走出宮門的時候,大殿內傳來了婦人悠揚的歌聲。
聽到大殿內傳來的歌聲,九兒幽幽嘆了口氣,說道:“人間不過一場夢,往事如煙隨風散啊。”
嚴小天此時心亂如麻,聽到九兒的話覺得更加難受,說道:“九兒,我現在心里很亂。”
“唉,想不到你也會有這種時候,”九兒嘆了口氣,說道:“說起來,兀魃耶也不過是鬼界諸神的一顆棋子,如今的人間,早已不是天帝在位時的人間了,五界眾神,哪一個不想將人間納入自己的領地,天地間的億萬蒼生,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一顆顆無用的棋子罷了。”
聽到九兒的話,嚴小天咬緊牙關,閉上了雙眼。
諸神無道,那還要你們干什么,你們該死,全都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