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燚無端病了兩日，醫人皆說不出這病得所以然，燕王讓靜心安養，闔宮上下正待看她笑話。

　　誰知到第三日，姬燚便神采奕奕得現身了。

　　薄春里仍然料峭春寒，在宮闕樓臺間行走的姬燚身披一件白狐風領斗篷，束一條銀蝴蝶如意絳，單用一根寸許長的紫玉蘭松松挽了個髻，顯得修眉明眸，端麗賢淑，清致至極。

　　她身后跟著姜桃、東雪素衣淺妝，雙雙受捧食盒，一色的玉渦色長衣，寬大的風袖攏著素絨。其時風過，吹得杏花簌簌落下，落英繽紛，飄落在長衣裙裾間微微顫動，即使在這百花爭艷的后宮之中，這行人亦是令人側目的清絕俏麗。

　　燕王每日早上先用一個時辰練武，習慣在視朝之后去崇文殿的御書房小憩一會兒再批閱奏折。

　　這時帝王剛剛轉醒，宮人見了姬燚，隨即通秉，回來輕聲道，“昭娘娘，陛下請您先去偏室等候片刻。”

　　宮人引了姬燚入室，細細查驗了食盒便躬身退了下去，與其他人一同侯在殿外。獨自等了須臾，燕王抄著手進來。

　　“陛下。”姬燚垂首見禮。

　　“今日氣色倒好了。”燕王將她輕扶而起，細觀她片刻，姬燚膚白水嫩，歷來不見有瑕疵，一雙唇更是如浸桃色。

　　“臣妾自幼身子羸弱，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累陛下掛心了。”姬燚含笑道，“臣妾為陛下特地預備了點心，陛下若不嫌棄請嘗嘗合不合胃口。”

　　燕王好奇，打開食盒，果見之中擺放了幾道杏花所制的點心，看上去味道似乎很好。

　　他拾起一塊杏花糯餅，一口咬下滿口留香，縱使他素日并不喜甜，也喜得連吃了兩個。

　　“杏花做的點心，朕倒是頭一回見，瞧著新穎別致，吃口也好。”燕王咧嘴笑道，“你自己不吃？”

　　“臣妾剛用過朝食。”姬燚抿唇輕輕一笑，“杏花最是溫補脾胃，晨起食用大有裨益。陛下若喜歡，臣妾下回再做了送來就是。”

　　燕王食畢，凈了手，命人奉上熱茶消食，與姬燚一同坐在案邊，拉起她的皓腕拍了拍，忽然無由來得說了一句，“朕要顧全大局。”

　　姬燚心中暗暗冷笑，為了你要的后宮省儉惹著你的這些娘娘，卻平白折了我的好親人。

　　她面上淺淺微笑，露出漩渦深深，溫聲道，“是，臣妾明白。”

　　燕王滿意得點點頭，笑道，“朕一會兒讓太醫去給你這勞什子的病好好診治診治。你放心，若是他們治不好朕的愛妃，朕打他們板子。”

　　姬燚低垂皓首，露出一副感念圣恩的恭順模樣，“那就多謝陛下了。”

　　“對了，你兄長今日會到京城，為替朕開礦倒誤了你們骨肉相見，朕明日讓他去給你賠禮。”燕王笑瞇瞇又想起道。

　　“能替陛下分憂是兄長的福分，難不成他還替陛下賠禮不成？”姬燚眼珠一轉，調皮得笑道，“陛下既這么說，該自己施恩才是。”

　　燕王哈哈大笑，“愛妃想要金玉？還是古玩？但說無妨。”

　　“若論起這些，宮中往年的賬簿臣妾已經著人整理好了，又另自擬制了節儉之策供陛下詳參。”姬燚恢復一如往常的寧和微笑，從案上取出折子遞予燕王，道，“既然戰事未平，自陛下起該節儉用度以供軍需才是。”言畢，順便將后宮省儉之策的撿要緊的告訴他知道。

　　“不錯。”燕王接過，笑著點一點她的額頭，“只是你倒精明，讓朕欠了你一個人情。罷了，未來想出要什么告訴朕，只要于國事無涉的，朕必無所不允。”

　　姬燚笑吟吟連忙答應了。

　　燕王低頭翻看折子，沉吟道，“朕看了這個月宮里出賬的銀子，倒比上個月省了一萬多兩，想來自是你這勤儉之策的好處已顯露出來。”

　　也難怪燕王欣喜，他雖為六國之主，然這讓后宮省儉之法他確是自己萬萬開不出這個口的。這些年大燕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打仗，但幅員越廣，煩心事也越多。一會兒哪國叛亂，一會兒瘟疫席卷，無一不是燒錢的大事，接下來還有幾場硬仗要打、軍備要增。若按姬燚所請的法子，自宮中節儉有度，再到民間賦稅不斷，如此一來庫存便不虧不空了。

　　“若陛下按此法貫行，算起來，每月省個幾萬兩下來宮里也是夠開銷的。”姬燚笑著橫他一眼，“只怕陛下不舍得不封賞諸位娘娘……又或是，想再要往宮里迎娶新娘娘。”

　　“朕聽著這話很酸。“燕王好笑，頷首道，”昭娘娘病了這幾日也大好了，三月里大公子的壽宴，就由愛妃來主持吧。”

　　姬燚欠身道，“臣妾初來乍到，大公子的壽宴臣妾不敢僭越。”

　　“昭娘娘福澤深厚，自是不怕。不讓你做，倒像是朕屈才了。”燕王拉著她的手牽在手心里，笑道，“朕看這折子寫得詳盡，便先這么做。”

　　姬燚點頭稱是，輕道，“臣妾想將前日沒了的宮人送回隨國，不知可否？”

　　“那又什么，你安排便是。”

　　“謝陛下。”

　　“不必擔心，凡事有朕替你撐腰。”他輕佻得勾起姬燚的下巴，欲欠身親近，忽聽得廊下宮人奏秉，“陛下，蘇大人有急事求見。”

　　姬燚微感羞澀，輕推燕王，道，“陛下自重。”

　　“怕什么？”燕王的笑意更濃，卻也收了手，“朕夜里再去看你。”

　　姜桃等低頭隨姬燚走出殿外，此時日上三竿，時日轉暖。姬燚的側臉上雖有笑容，眼中卻一點笑意也無，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步履沉沉似乎也比平日凝重。

　　姜桃掂了掂食盒，咋舌道，“公主做的點心陛下都吃了？”

　　“那也難怪，是公主一早起來，親自做的呢！”東雪道，“但愿陛下吃了這點心能明白公主的一番心意，以后不要再耳根子軟了。”

　　姬燚只當個笑話聽在耳中，笑了笑，冷哼道，“說是沒吃過。”

　　既要吃她的、用她的，又要防她的、害她的，否則又何來南晴之故？無論如何，她需看得長遠。比起隨國，這里更是兇險萬分，莫論她的夫君現在并不盡信她，縱然有一日盡信于她，也得讓哥哥先歸國再從長計議。

　　想到這里姬燚側首，肅了神色輕道，“宮中不可著素，并非本宮忘了南晴之事。你們可怨本宮無能？”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東雪默然哀道，“事有輕重緩急，我們省得。”

　　“本宮知道你們一貫識大體。你們須跟我一同記得，陛下先是天下之君，其次才是這后宮里的夫君，最后才是本宮的夫君。”姬燚仰頭看著那滿天杏花，片刻終于嘆道，“哥哥明日便回來了，真好。”

　　眾人應下了。

　　姜桃見那老樹經歷了幾日風霜，大叢大叢的杏花新開正盛，艷華濃彩，紅霞燦爛，襯得周圍的廊廡亭閣皆隱隱一片彤色。

　　姜桃暗暗心道，又是一年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