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還隔著老遠時便已經開始偷偷打量楊逸,等楊逸來到近處時她卻已經羞怯的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也沒太聽清楊逸說了什么,只是心中有些懊惱今日還在身旁跟著個男同伴。
反而是那男子,一聽楊逸這話,便立刻絞盡腦汁的組織好了語言。他輕輕咳了一聲,然后胸有成竹的開口說道:“云州府在夏季便很少有行商往來,不過正巧今日有一支商隊進了云州,現在正在坊市中央的露天場子里賣東西。”
楊逸點了點頭,正準備道謝時,男子又快速說道:“說來也怪,他們來這一趟,賣的都是些賺不到多少錢的玩意,這忙活半天還不夠他們補充些物資的,至于來云州挨這么個熱嗎?”
“嗯?”楊逸聽了這話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不過轉念一想其實也沒個什么好在意的:“反正我也沒什么好怕的,去看看好了。”
偌大的坊市中想要找到一支商隊其實也不算太輕松,好在兜兜轉轉,還是讓楊逸找了過去。
“還缺人手嗎?”楊逸沖著商隊中正指揮著眾人,一看就像是管事的那中年漢子問道。
他細細打量了楊逸兩眼,有些玩味地說道:“缺好手。”
楊逸聽了這話,不由得咧嘴一笑。
眼前的漢子見到楊逸自信的表情,暗叫一聲:“好漢子。”
心中也立即對楊逸重視了起來,面上表情都情不自禁嚴肅了幾分。
“你們要往哪去?”
“到青州府。”
“這樣啊。”楊逸嘆了口氣。
青州雖然在云州東,可從云州府到青州府得將這兩個州都跨越大半,況且又是一路向東走,到時候自己再轉向往北去,只能是白白浪費了時間。
畢竟楊逸也不是真的想賺錢,這個商隊是指望不上了。
楊逸打算在云州府先休整兩天看看有沒有順路往北去的隊伍,不行也只能孤身北上。
可正當楊逸準備出言拒絕時,遠處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
“柳叔,離著出發還有些時候吧?我去逛逛散散心。”
楊逸下意識便循著著悅耳的嗓音望去,映入眼前的是一角被掀起的馬車車窗,和那一雙透著光亮的眼睛。
那是一副怎樣的景象啊。
潔白的手臂掀開了車窗的一角,露出了被另一只手臂托著的精致臉龐,她臉上的表情好似無聊,又像是透著幾分不怠,眼睛中微微閃爍著的水光讓人完全不忍心拒絕她的要求。
“她好像,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望著她的眼睛,楊逸愣住了,就好像黃昏時分黯淡的天幕下突然撞進了斑斕的色彩。
楊逸忘了自小受到的家教,忘了書中記載的禮,忘了挪開自己的眼睛。
直到那女子也察覺到了楊逸莽撞的眼神,對視一眼后,白皙的臉龐立即紅了幾分,隨后好似受到了驚嚇一般,匆匆放下窗幔,躲進了馬車里。
“小姐啊,您就別為難我了!”柳叔的心仿佛是鋼鐵筑成的,他拒絕了那樣一雙眼睛里發出的可憐請求。
隨后柳叔回過頭來又看向楊逸,他撓了撓被小姐打亂了思路的腦袋:“你剛才說什么?”
“青州我正好順路,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柳叔笑著問道:“你覺得這一趟多少錢合適?”
這話其實是在問楊逸的實力。
楊逸也被這句話問得一愣:“是啊,暴露多少實力合適呢?”
其實是有點想引起她的注意,可是又不想太引人注目,想了想還是別暴露太多東西了,于是楊逸試探性問道:“想拿五十兩得要什么水平?”
“哈哈哈哈。”柳叔這時也是真被楊逸這句話逗樂了:“來打我一拳試試。”
“不要擔心,你出全力就好。”末了,柳叔又補上了一句。
“嗯。”楊逸點了點頭,然后小心翼翼地控制了力量,盡量打出了一拳中境五品武者的拳力。
“力量稍微有些不足,不過氣息倒是穩定。”柳叔點了點頭:“五十兩你拿得起。”
“只不過等今天太陽落山我們就要出發,你來得及收拾東西嗎?”
“來得及的。”楊逸倒也沒說自己也就身上這點行李了。
其實對于這個時間楊逸也滿意,畢竟這一趟往青州去是在耽誤他回家的時間,能早一天出發便早一點出發,今天是最好不過了,等太陽落山再走也沒問題,畢竟不是人人都能頂著云州的太陽趕路的。
“她應該就不能。”楊逸都不敢想象這么毒辣的太陽曬到她嬌嫩的皮膚上會怎么樣。
“為什么突然就會想著跟著一起去青州了……”楊逸搖了搖頭似乎想不明白:“鬼使神差吧。”
商隊說是太陽落山便出發,實則還是因為一些生活物品的采買和那個姑娘想要在街上逛逛而耽擱了時間。
而在云州的這短路,也在耗費了大半個月時間后順順利利過去了。
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這支隊伍說是商隊,根本沒多少貨物,也沒有廉價的刑族勞力,反而隊伍中的人手除了被她稱作柳叔的中年男人,都是如楊逸這般雇傭而來的武者。
不僅難啃的很,還沒多少油水可撈,說白了,有能力劫掠他們的隊伍,看不上他們帶的這點兒貨物。
日子過得倒是挺慢,楊逸感覺這段時間以來自己每天都過得跌跌撞撞的。饒是偷著膽子看過她好些眼之后,楊逸才終于在心里承認了繞道青州這一趟就是為了這個突然就闖進了自己心里的姑娘。
“只是一直到現在都沒和她說上話。”楊逸暗暗有些沮喪:“也是,在人家看來我就是個江湖游俠罷了。倒也沒什么能讓她看得上的地方。”
出于這個年紀對于愛情所獨有的自卑,楊逸感覺自己在這個好似天人般姑娘仿佛塵土一般。
“現在在她面前確實是有點不值一提了,還是得等機會成熟了再回來找她。”想到這里楊逸突然嘆了口氣:“可惜現在連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楊逸坐在馬車后面拖著的貨箱上,愣愣地望著初生的太陽發呆。
柳叔不知什么時候摸到了楊逸身旁,輕輕拍了拍楊逸的肩頭:“又想家了?”
這段時間里,兩人已經混得很熟了。而柳叔也已經不止一次發現楊逸在發呆了,而每次問他時,楊逸都說是想家了。
詢問過后才知道楊逸是一名很久沒回過家的可憐孩子,于是對楊逸便有了些許心疼。
“真是個顧家的好孩子。”柳叔不止一次在心底這么說過。
他對楊逸挺有好感的,因為楊逸不像隊伍里的那群老油條,和他說話時總有意無意地打探小姐的信息。只有楊逸對小姐絕口不提,看得出是個很純粹的少年郎。
“嗯嗯,是啊。”楊逸將渙散的目光收了回來,卻忽然發現了一座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眼前的小集鎮。
“到了鎮子上以后我們多停兩天。”柳叔客氣地對楊逸說道。
“出什么事了嗎?”楊逸問道。
“其實也就是讓大伙都休息休息。”柳叔神態輕松地說道:“這不是快到青州地界了嗎,天氣也沒這么熱了,讓弟兄們都調整調整,以后咱們就白天趕路了,天天晝伏夜出的人扛不住啊!”
其實也就是小姐天天坐在馬車里悶不住了,想找個地方透透氣歇息一陣子。當然這話柳叔沒說出來。
楊逸自己也沒感覺有什么疲倦的,但也沒什么異議。反而是心頭又多了些許惆悵。
“等到了青州府,這支商隊也就該散了把。”
集鎮并不大,但靠在官道旁邊,又是連接青、云兩州的一處小結點,所以平時也有不少商隊旅人會在這里休息、補充。
除了齊全的物資足以補充,鎮子旁風景也很好,有著云州少見的綠地密茵。
等商隊到小隊找好地方歇息下來后,天色已經很亮了。鎮子里形形色色的刑人們都開始勞作了起來。
這也是常態了,景朝的法令不承認刑族人‘人’的身份,但凡是誰家供得起幾口米飯,都可以養上幾個刑人來干活。
其實供不起飯也沒關系,自出生起就在手腕上被刺下青色記號的刑族人生活在這片天底下與貓貓狗狗并沒有什么區別,誰抓到了就能帶回家去,用死了也沒什么關系。
不對。
太子愛貓,當政后甚至發了公文,殘殺貍貓以命相抵。比起有法令保護的貍貓,刑族人還是要低了一頭。
他們唯一生存的保證或許就是能夠提供的那些勞力以及,其他能提供的一切。還有景族人偶有的人性。
畢竟同樣都是有血有肉,同樣外形的人類,殺死了自己的同類,人還是會有一些良心上的不安的,至少大部分人還是有的。
鎮子上勞作著的刑人不少,這也能看出這處驛站般的小鎮其實還算作是富有。
“其實哪怕不去看他們手腕上的刺青,也能輕易的辨別出刑族人。”楊逸想起了自己所看到的每一個刑人好像都有著這樣的共同點:“麻木的面容,失去了神采的眼睛。”
景朝已經一統天下三百年了,這三百年時間久到讓每一代刑人都已經麻木了,他們甚至忘記了自己被剝奪掉人的身份,其實只是因為先輩輸掉的那一場戰爭。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人楊逸已經看過太多太多。哪怕每次看到都會讓楊逸覺得有些難受,但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來改變刑族人的命運。
“要不是師傅把我從京城帶出來好好看了看這片天地,或許我也已經麻木了吧。”
想到這里,楊逸忍不住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