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話 示弱的溫特爾人
范特西已經在眼前這個扭曲的世界漂浮了一周。
這里沒有任何可以抓住或者站立的地方,滿眼望去,只有大片扭曲的色彩,像某個抽象畫家描繪出來的景象。
他動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承受各種各樣的利刃穿透胸膛,即使沒有痛感,這些利刃帶來的沖擊,也足夠讓他無法入睡,何況那些痛感是如此真實。
活了四十多年,范特西還沒經歷過這種精神上的折磨。
他知道這是希拉懲罰他的方式,也自認罪有應得,但一股執念支撐著他,讓他不至于陷入絕望。
這股執念,源自于他腦海中無數人的低語。
那些混雜在一起的人聲,紛亂但又格外清晰,不斷的重復著“拯救我們”“保護我們”之類的話語。
在這些人聲中,有孩子們的哭喊,有老人們的懇求,有亡魂的悲泣,有生者的禱告,是所有宿城人的聲音。
經過整整一周與絕望的對抗,這些聲音終于抵達范特西內心最深處的角落,喚醒了那段沉睡許久的記憶和話語。
“你相信我嗎?”
一個紅褐色頭發的女人出現在范特西的腦海里,用她即將被黑暗吞噬的湛藍色眼睛,盯著范特西問:“你相信我嗎?”
“相信?!笨粗饾u黯淡的雙眼,范特西眼角流出了淚水。
“那就說出來。”她緊緊抓住了范特西的手腕。
“我手里的劍,會摧毀你的軀體、你的精神和你的靈魂,一旦被刺中,你的存在便會被徹底抹除。你……”范特西嘴唇在顫抖著,“你相信嗎?”
她瞇起眼睛,彎起嘴角,蒼白虛弱的臉上浮現出近乎完美的溫柔笑容。
“相信!”
伴隨著她的回答,范特西顫抖的手中,一把細長的閃著耀眼光芒的劍逐漸顯現。
漂浮在抽象虛空中的范特西身上,突然出現了一層虛無縹緲的微光,不斷擴張。
看起來就像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女人,正低著頭,一臉溫柔的環抱住他。
在這溫暖的懷抱之中,范特西睜開眼,揮動了手中的長劍。
他面前的一切,頓時土崩瓦解。
蘭馬剛悄無聲息的解決掉守住地下通道入口的兩只妖狼,就感覺到一股夸張的力量從地下涌了上來,幾乎讓他無法站穩。
但他還是強忍著眩暈感,搖搖晃晃的沖進地下通道,來到了關押范特西的地牢。
只見范特西正跪在一個被巨大狼頭石雕咬住的鐵籠里,一臉虛弱的喘著氣。
“怎么了?”聯絡寶石里傳來茉莉焦急的聲音,“發生什么了?我感覺到你周圍的念力有強烈的波動!”
“沒事,是范特西擺脫了束縛?!?p> 蘭馬安撫完茉莉,走到了鐵籠旁,問范特西:“你怎么樣?”
“還活著?!狈短匚魉坪鹾芸旎謴土司?,用手撐開鐵籠,走了出來。
“看來我是白來一趟。”蘭馬松了口氣,調侃自己一番后拍了拍范特西的肩膀說,“好久不見?!?p> “我得回宿城了。”范特西抬起手,一扇門出現在他手邊,“情況如何了?”
“圓桌會議正在召開,希拉也出席了,要不我也進不到這來?!?p> “所以,還有時間?!狈短匚骼_門,繼續對蘭馬說,“我在極北之地發現了連接黑暗大陸的傳送門,看起來是布魯塞維爾留下的,你幫我轉告唐吉坷德,得想辦法摧毀那道傳送門,否則混沌會源源不斷的涌進來。”
“布魯塞維爾留下的傳送門?”蘭馬震驚不已,“他為什么要那么干?”
“我也不知道。等我了結了和希拉的事,就去星光長城幫助溫特爾解決混沌?!闭f完,范特西便進入門內,和門一起消失了。
“布魯塞維爾……”
蘭馬皺著眉頭,抿著嘴唇,思考著一切可能被自己忽略的線索。
“妖狼們好像被剛才的念力波驚動了,你那邊搞定了沒?”茉莉再次通過聯絡寶石催促蘭馬,“搞定了就趕緊離開?!?p> “好,我馬上出來?!?p> 蘭馬收起寶石,帶著疑惑和不安快步離開了地牢。
另一邊,圓桌會議的會場內,一直保持著冷漠表情的希拉,突然警覺的皺了皺眉,當即站了起來,轉身離開席位。
“您去哪,女皇陛下?會議還沒結束?!?p> 唐吉坷德猜到可能是蘭馬解救范特西的時候,發生了什么被希拉覺察到,便趕忙叫住了她,想盡可能的拖延一點時間。
希拉回過頭,盯著唐吉坷德,銳利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一切,冷冷說道:“蘭馬·法特羅。”
唐吉坷德和格雷厄姆都是心里一驚,但依舊保持著冷靜,臉上沒有一絲慌亂。
“你們居然讓人劫走我的囚犯?”
希拉的話語間,透著殺氣,整個會場頓時被恐懼和不安籠罩。
“我們只是希望妖狼能和宿城和平解決爭端,”格雷厄姆站了起來,既冷靜又誠懇的說,“畢竟抵御混沌需要您和宿城王的力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等我踏平了宿城,就會帶著真實之鏡和這頂智慧桂冠,”希拉說著指了指自己頭頂的白色桂冠,“到星光長城去解決混沌,然后……”
“再跟你算賬,”希拉眼中的殺氣全都集中到了格雷厄姆身上,并且露出了獠牙,“別想說什么他已經不是溫特爾人之類的鬼話,他是你兒子,我會把他帶到你面前,折磨至死?!?p> “只要您愿意幫我們抵御混沌,這些都好說?!备窭锥蚰窋偭藬偸?,“但我還是想請您不要對宿城動武,和平解決爭端……”
“哼,人類,總是高談著拯救蒼生,卻不愿意珍稀自己的孩子。”
希拉恢復冷漠的神態,離開了會場,壓得人無法呼吸的殺氣終于散去。
格雷厄姆搓了搓手心的汗水,臉上緊繃的肌肉這才微微顫了顫。
“我不同意她的說法,那只是妖類自私的本性罷了?!贝笾鹘棠峁爬俅握酒饋恚罩厍暗臉酥?,對格雷厄姆說,“我們都是神的子嗣,神愛世人,所以我們也該愛世人,要是不能解決混沌的問題,那世上所有的孩子都無法得到保護?!?p> “以諸神的名義,”尼古拉舉起右手指著穹頂上諸神的壁畫,“明朗城將組織神圣兵團,前往星光長城幫溫特爾人抵御混沌?!?p> 外圍坐席上也有不少與會者紛紛起立,表示愿意派兵增援星光長城。
蘭卡國王喬治·威廉還坐在椅子上,渾身顫抖,似乎對希拉的恐懼還未消散。
:“我不能決定,這得我們的議會允許。不過,要是溫特爾愿意讓我們到隕星高原建設礦場,開采隕鐵,我相信議會一定會愿意派出軍隊……”
“大統領閣下,隕鐵是修筑和維護星光長城的重要資源,我們不能允許別人插手?!碧萍赖碌膮拹阂缬谘员恚皼r且這些年貴國滲透到守衛騎士團內部的間諜,已經從星光長城偷了不少隕鐵,還不夠用嗎?”
格雷厄姆抬手示意唐吉坷德退下,隨后對面色難看的戰戰兢兢的喬治說:“我們本來也沒指望你們會幫我們防守星光長城,之所以召開這次圓桌會議,是為了請求你們,如果守衛騎士團和溫特爾沒能守住星光長城……”
格雷厄姆站了起來,退到椅子邊,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雙手抱拳舉過頭頂,深深彎下了腰,說道:“請接納從溫特爾逃出來的難民?!?p> 唐吉坷德也跟著鞠躬,和格雷厄姆一起,大聲的懇求道:“拜托了!”
一向以強硬著稱,在數千年歷史中,即使面臨滅國危機,也從未向任何人或者生物示過弱的溫特爾人,居然低下了頭。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那個神話中,用黑暗統治厄斯大陸的生物——混沌,真的要來了!
……
一出會場,喬治就氣沖沖的擠到身邊。
“你和妖類聯合對付宿城居然不通知我?我還是你的盟友嗎?”
“為什么要通知你?你也想分一杯羹?一副高傲的姿態,“告訴你,宿城的月石資源,你想都別想?!?p> “你真的打算為了月石資源放任妖狼和宿城開戰?那該死的混沌怎么辦?”喬治氣得呼吸都不順暢,抓胳膊咳了起來。
“那只是溫特爾的問題罷了,我們已經有了應對的辦法,至于你和你這個日落西山的王國,就自求多福吧。”推掉喬治的手,甩下他離開了。
一走遠,就收起高傲的嘴臉,皺緊眉頭從隨從那要來了聯絡寶石。
“莫里·包德利,傳達我的命令,”他對著聯絡寶石匆忙說道,“‘救世者行動’提前開始!”
“提前?還有一艘……”
“聽著!”粗暴的打斷了對方,“沒人比我更懂溫特爾人!他們都示弱了,那這個世界就絕對要完蛋了!三個月內,給我把那該死的船建好!我還不想死!”
看著遠去的喬治,也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對身邊的內閣大臣說道:“把所有大炮都運到狹長群島去,必要的時候,直接炸斷大陸橋!”
……
蘭馬趕在希拉返回之前,離開了妖狼據點。與茉莉會合后,便匆匆收拾東西,趕往火車站。
“發生什么了?”茉莉發現蘭馬一直眉頭緊鎖,一到火車站便好奇的問,“我們去哪?”
“金銀聯邦?!?p> 蘭馬說著將出發前寫好的信件交給火車站的郵遞員,并給了他幾枚銀幣,讓他立即將信送往橡樹山,交給一個叫唐吉坷德的溫特爾騎士。
“要回家了嗎?不去溫特爾了?”茉莉疑惑不解。
“不,得先去找一個能拯救溫特爾的人。”
蘭馬手里,緊緊攥著畫有薇薇畫像的懸賞令。
……
宿城,望月塔內。
“你做了什么?!”
范特西帶著震驚和慍怒的表情,瞪大了眼睛質問自己的妻子月歌。
而端坐在平靜的泉水上的月歌,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只是面無表情的重復了一遍:“我派出了探險隊前往南大陸尋找裁決之鐮。”
“你知道那有多危險嗎?”范特西難以置信,仿佛遭受了背叛的丈夫一樣暴跳如雷,“還讓水月去?!”
“只有她能帶回裁決之鐮。你見識過智慧桂冠的力量,這是唯一能保全宿城的辦法?!?p> 范特西握緊拳頭,在月歌腦袋上晃了晃,但最終也沒有打下去,而是轉身一拳砸在了石壁上。
“至少,你不該讓一個明朗城的人跟她同行。”范特西咬著牙,身子有些顫抖。
“為什么?你不也為明朗城效過力嗎?”月歌睜開眼,冷冷的看向范特西。
“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的了,你為什么不愿意相信?”
范特西嘆氣一般的說著,接著便像他的語氣一樣無力的栽倒在地。
疲勞,以及希拉用智慧桂冠給他造成的精神創傷,讓他流出了鼻血。
月歌來到范特西身邊,將他抱起,放到了池水中。
“好好休息吧,你的孩子們一定會平安歸來?!痹赂钃崦短匚鞯念~頭,語氣中終于有了一絲溫柔。
“他們離開多久了?”范特西閉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泉水淹沒。
“兩天了,”月歌再次進入水池,不過沒有浮在水面上,而是和范特西一起沉入水中,輕輕抱住他說:
“現在大概快到布魯塞維爾海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