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快死了嗎？”

　　希羅感覺某種東西正隨著越來越無力的呼吸從嘴里流出。

　　“血？不對，這不是血的味道……大概是故事書里常說的，死前的最后一口氣吧……”

　　希羅意識到，那是自己的氣息。

　　“我要死了嗎？”

　　他想掙扎，可眼睛像被重物壓著，怎么都睜不開。

　　黑暗之中，有一團火光燒了起來。

　　即使眼睛無法睜開，希羅還是看到了，眼前被火光映出的身影。

　　是自己，那個透過先知之泉看到過的自己。

　　他被憑空繃直的鎖鏈捆綁住了手腳，正瞪著血色的雙眼，呲出尖銳的獠牙，一邊掙扎，一邊朝希羅發出恐怖的低吼。

　　野獸皮毛一般的灰白頭發在他頭上張狂的飛舞，鐵鉤一般的利爪在他指尖不安的躁動。

　　希羅感到害怕，盡管那是自己本來的樣子。

　　“快醒來，希羅……”

　　隨著冰冷的聲音響起，希羅看到一個高大的女人身影，出現在被鎖鏈束縛的自己身后。

　　她逆著火光，希羅無法看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剪影。

　　“再不醒來，”女人伏下身子，湊近那個被鎖鏈束縛著的怪物一般的半妖希羅耳邊，用調皮的語氣，威脅道，“就要……被吃掉了！”

　　猛然間，希羅伸出了手。

　　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著，想去解開那個自己身上的鎖鏈。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擺脫這片黑暗，重新睜開雙眼。

　　就在即將觸到鎖鏈的時候，一股暖意從背后包裹住了他。

　　“不要怕，希羅。”另一個聲音在希羅腦海里響起。這個聲音，比那個高大女人的聲音溫柔得多，也更加熟悉。

　　“不要怕，到……媽媽這兒來?！?p>　　散發著微光的雙手順著希羅的胳膊，握住他伸向鎖鏈的手，然后輕輕向后拉扯，把希羅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輕柔的光，驅散了黑暗。

　　希羅感到一股暖流在腹部微微涌動，像一雙手在輕撫著，為自己驅散內臟被亂攪的疼痛。

　　然后，他睜開了雙眼。

　　只見那棵蘋果樹下，黛維正把蘇爾亞按在地上猛揍。

　　她身上充斥著一股激烈涌動的淡藍色氣息，仿佛翻涌的海浪。高高揚起的拳頭被旋渦狀匯聚起來的氣息包裹著，正發出怒濤嘶吼一般的呼嘯。

　　“我讓你教他練氣，可沒讓你打傷他！”

　　黛維的拳頭隨著她的怒吼，一下又一下掄在蘇爾亞臉上。

　　渾身都被淡綠色氣息包裹的蘇爾亞，盡管已經被揍得嘴角流出鮮血，卻還是跟沒事一樣，只是陪著笑臉勸自己妻子冷靜。

　　“你太小看他了。再說了，這是最快的辦法。他要是連這一下都扛不住，遲早得被迷惘森林里的怪物吃掉。”蘇爾亞說著抓住黛維的拳頭，朝希羅努了努下巴，語氣溫柔的說，“你看，他這不是很快就醒來了嗎？”

　　黛維轉過身，看到希羅已經站起來，眼淚奪眶而出，馬上沖過來一把抱住了希羅。

　　“你真是嚇死我了。”

　　“我沒事，黛維阿姨?！毕Ａ_輕輕拍了拍黛維的后背安慰道，隨后不可思議的看向自己正被暗紅色氣息充斥的雙手。

　　他赫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也被同樣的氣息充斥著，就跟受傷后變成紅眼的狀態時一樣，便下意識的伸手去摸護目鏡。

　　“放心吧，你的眼睛沒變。之所以能看到氣，是因為你的氣穴已經打開?！碧K爾亞站起來伸出一根手指，邊向希羅展示匯聚到指尖的淡綠色氣息，邊對他說，“也就是說，你是一階的御氣者了，希羅?！?p>　　“這么容易嗎？”希羅愣愣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不敢相信。

　　“容易？這可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強烈的氣貫穿氣穴，要是你扛不下來，那就算不死也會終身殘疾……”

　　蘇爾亞還沒說完，便被黛維一腳踹飛，摔回到了蘋果樹下。

　　“你還敢說！”黛維怒氣沖沖的吼道，“要是他有什么事，我就親手砍了你。”

　　“我真的沒事?！毕Ａ_趕忙拉住黛維。雖然他們夫妻倆經常這樣友好交流，但蘇爾亞已經渾身顫抖，滿嘴流血，再打下去，恐怕樂園酒館就得關門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摈炀S緊緊抱住希羅，心有余悸的說著，“要是你有事，我真的會發瘋的……”

　　希羅的大腦，猛地一陣顫抖。

　　他看著自己被暗紅色氣息充斥的雙手，有些恍惚。同樣的情景，自己好像經歷過。

　　被某人抱著，雙手……沾滿鮮血。

　　“希羅？”黛維的聲音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你真的沒事嗎？”

　　“放心吧，黛維阿姨，真的沒事，一點都不疼了。”

　　“那就進來吃飯吧，練氣這種事，要慢慢來?！?p>　　黛維笑著放開希羅，摸了摸他的頭發。然后來到后門邊，一邊收拾起剛才被她打碎的餐具，一邊沖倒地不起的蘇爾亞怒聲說：“罰你三天不準吃飯。”

　　“三天？！”蘇爾亞奮力坐起來求情，“改成兩天行不行？”

　　黛維沒有回話，跺著腳進去了。

　　“您沒事吧？”希羅小跑到蘇爾亞身邊，想把他扶起來。

　　“別動……”蘇爾亞一邊說話一邊吐血，“我得休息一會兒?！?p>　　希羅只好把他扶著靠到蘋果樹上。

　　“身為已婚男人……”蘇爾亞顫抖著從上衣口袋里摸出香煙，艱難的喂到嘴里，接著對希羅說道，“要是連妻子的毒打都承受不了，又有什么資格去愛她呢？”

　　蘇爾亞嘴硬的表達著對自己妻子血淋淋的愛意，卻連打火機的滾輪都搓不動。

　　“可您看起來快死了?！毕Ａ_哭笑不得，接過蘇爾亞手里的打火機幫他打著。

　　“這叫為愛犧牲?！碧K爾亞艱難的吸了一口煙，然后長舒一口氣繼續說，“等你有了摯愛的人，就能理解我這種愿意為她獻出生命的勇氣了?！?p>　　“您是指死于家暴？”

　　“咳咳咳……”蘇爾亞尷尬的咳嗽起來，“你不懂。她要是真想弄死我，那我就算有一萬條命都不夠?？晌抑挥幸粭l命，她也知道，所以才會打得那么溫柔?！?p>　　那是……打得溫柔嗎？

　　希羅想起剛才黛維阿姨驚濤駭浪一般的拳頭，不禁后背發涼。

　　他只愣神了一下，蘇爾亞就倒頭閉上了眼睛。

　　“蘇爾亞叔叔??！”

　　“別吵，讓我睡會兒。”

　　“哦……”

　　希羅笑了笑，把打火機塞進蘇爾亞口袋，幫他擦掉嘴角的血，然后回到了酒館內。

　　黛維剛好端著肉湯、烤魚和幾塊小麥面包從廚房出來。

　　“快找地方坐下吧。用氣很耗體力，最近你得拼命吃才行?！闭f完又探出頭沖后門大喊，“給我滾進來吃飯！”

　　她把吃的放到希羅面前，沒有坐下一起吃，而是去招呼客人了。

　　晚上酒館里本來客人就多，今天又有很多臨時來避難的，比平時還要熱鬧。

　　“你丈夫呢？”有客人問道，“讓他給我弄點吃的?！?p>　　“死了。”

　　“哎呀，那可太好了，你不就可以改嫁給我了嗎？”客人們又像往常一樣開起了玩笑。

　　“當然可以，我不介意換個沙包練拳?！摈炀S也像往常一樣邊給客人送去酒水，邊威脅著回擊。

　　“那還是算了吧?！笨腿肆ⅠR搖頭，笑著說，“不過只有你們兩個也太辛苦了，希羅又要忙著上學，干嘛不招個服務生或者酒保什么的?！?p>　　“太貴了，我哪付得起幾千塊的薪水？”黛維搶過客人手里的酒杯一飲而盡，苦惱著說，“就連勤工儉學的學生時薪都要得很高?！?p>　　“啊哈，老板娘，”之前告訴黛維采水人具體做什么的那位貝里斯，這時候舉起酒杯說道，“要是你請我喝一杯，我就告訴你一個省錢的辦法?！?p>　　黛維趕忙湊過去問：“什么辦法？”

　　貝里斯晃了晃酒杯，壞笑著說：“我的杯子還空著呢。”

　　“哦？不說是吧，那我就去告訴你妻子，你給我寫過情書?！摈炀S的表情比他更壞。

　　經常來樂園酒館的客人之中，大部分都是為了蘇爾亞的手藝，不過像貝里斯這樣垂涎黛維美貌的也不在少數。畢竟宿城雖然移民很多，但黛維這種從北大陸來的美人可不多見。

　　“好吧好吧?！必惱锼箤擂蔚姆畔戮票?，告訴黛維，“最近人偶制造廠回收了一批從造船廠、食品廠之類的設施退役下來的人偶，正準備低價處理，你可以找認識的人提前幫你預留一個。”

　　貝里斯在政務廳工作，這些消息總是很靈通。

　　聽到這里，希羅放下勺子，轉頭看了過去。他記得之前聽人偶制造廠的工程師迪賽恩說過，機能老化的人偶回收到制造廠之后，會把可以繼續在工廠這些地方工作的做翻新處理，讓它們回到工作崗位。無法承擔重活但還能正?；顒拥娜伺迹瑫桓脑斐晒芗倚腿伺嫉蛢r賣給市民。而徹底損壞的人偶則會直接拆除報廢，并把念動力核心重新提煉成月石。

　　拆除人偶提煉月石的工作都是由迪賽恩負責的，不知道會不會跟警衛官克萊說的月石走私案有關？

　　希羅想起迪賽恩讓玩偶小狗送來的信，便快速喝掉碗里剩下的肉湯，從口袋里取出那封信拆開。

　　通過字跡，希羅辨認出這封信并不是迪賽恩寫的，而是出自他女兒奧黛麗。

　　希羅在迪賽恩那兼職干活時，經常見到這位奧黛麗。她今年剛滿十八歲，淺棕色的長卷發，寶石藍的眼睛，是個很乖巧漂亮的小女生，對希羅也表現得很熱心，經常會在為父親送晚飯的時候給希羅也帶一份。

　　不過可惜，她是光明教會的信徒，所以希羅一直跟她保持著距離。

　　“尊敬的希羅學長?！?p>　　奧黛麗打算在今年從高級學校畢業后，報考德雷克學院，所以一直稱呼希羅“學長”，還經常向希羅求教通過招生考試的竅門。

　　她在信中寫道：“我的父親讓我告訴你，他已經攻克了那個難題，讓你有時間就帶上他說你知道是什么的東西來找他。本來這封信該由他來寫的，但我也有重要的事想當面跟你說，所以就冒昧從他手里搶來了紙筆。如果你愿意的話，就請周六下午到五點外環區的水上公園來，我會在那里等你。愿眾神與你同在。仰慕你的奧黛麗。”

　　“哦豁？”

　　希羅正好奇奧黛麗會有什么事，黛維就突然從背后冒出來把他嚇了一跳。

　　“這可是約會啊，約會。”黛維一把搶過信紙，興奮的說道。

　　“偷看別人的信件可不禮貌。”希羅一臉窘迫的想把信搶回來。

　　“哇哦，‘仰慕你的奧黛麗’欸?！摈炀S轉著圈躲開，把信牢牢拿在手里，“這簡直就是告白啊，告白。”

　　她實在太靈活，希羅只能放棄把信搶回來的想法，無奈的說道：“怎么可能，她是光明教會的信徒。”

　　“你太單純了，什么都不懂?！摈炀S一把摟住希羅的脖子，在他耳邊說道，“要知道，在愛情面前，信仰一文不值。”

　　說完，她把信塞到希羅手里，沖他眨了眨眼睛。

　　“不管是什么，我都去不了。”希羅把信收好，像岔開話題一樣急忙說，“周六下午我得去學校參加‘上岸儀式’，就是畢業典禮。您跟蘇爾亞叔叔有時間嗎？通常家長都會出席?！?p>　　“當然有，正好我也想見見這位奧黛麗小姐。”

　　“我沒打算……”

　　“哎呀，”黛維打斷希羅，戳著他的額頭說道，“這不是正好嗎？你要是邀請她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她肯定會很高興的。反正到時候我必須得見到這位奧黛麗小姐，敢拒絕她，我就……不給你做飯吃！”

　　黛維鼓起臉頰繼續威脅道：“我說到做到！”

　　“好吧。”希羅無奈的答應。

　　“這才對嘛?！摈炀S揉了揉希羅的頭發，“哪有年輕人不談戀愛的？”

　　希羅無言以對，只能苦笑。

　　“對了，”他想起人偶的事，說道，“我可以讓迪賽恩先生幫您留一個人偶，如果您需要的話?！?p>　　“需要的需要的，迪賽恩先生能幫忙的話最好了。還可以借著這件事跟他們家拉近關系，為你以后做準備?！?p>　　黛維說著哼起歡快的小調，收走桌上的湯碗，蹦蹦跳跳的進了廚房，還沒忘再次沖后院里的蘇爾亞吼了句：“給我滾進來吃飯！”

　　希羅無奈的嘆了口氣。作為半妖，自己怎么可能跟一個光明教會的信徒談戀愛呢？就算對方不是教徒，自己也沒有資格吧？

　　“你去休息吧，希羅。”黛維從廚房和吧臺之間傳遞食物的小窗口探出頭來，“這里不用你管了，你明天還要工作呢不是嗎？”

　　希羅點點頭，向黛維道聲晚安準備上樓。

　　這時，他發現坐在貝里斯身邊的那個中年婦女，正眼神古怪的盯著自己。

　　是誰？

　　希羅從沒見過她，好像不是樂園酒館的?？?。

　　跟貝里斯先生一起來的？

　　但她又沒像其他人那樣喝酒聊天，只是坐在那里眼神閃爍的盯著希羅，似乎想說什么，又難以啟齒的樣子。

　　應該是臨時進來避難的路人，或者是，想尋求幫助的人吧。

　　自打希羅萬能幫手的名聲在附近的街區傳開后，就經常有陌生人上門來找他。希羅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于是，他放慢了腳步，想等她開口搭話。

　　希羅幾乎從不主動跟陌生人搭話，即使是需要幫助的人，他也會優先等對方開口，很少主動去問，除非十分緊急的情況。這倒不是因為希羅喜歡那種被人求助的感覺，而是因為希羅覺得在對方沒有求助的情況下，出現在別人面前問“你需要幫助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且不論對方是不是真的需要幫助，單是這種行為，就表現得像一個強者在施舍弱者。

　　希羅自認為不是強者，所以他不會主動去問，但只要有人求助，他就會竭盡所能的幫助對方。

　　收取傭金也是同樣的理由，希羅不想把自己變成高高在上的施救者或者英雄，他只想做個“幫手”。

　　直到希羅踩上第一級臺階，那個中年婦女還是沒有開口。

　　應該只是個覺得自己古怪的路人吧，畢竟自己在室內還戴著護目鏡。希羅搖搖頭，加快腳步上了樓。

　　他回到自己房間，從床底下的箱子里取出了那個損壞的念動力核心和那把溫特爾環首隕鐵刀。

　　刀是老沃特讓明天帶去的，而念動力核心，就是奧黛麗信上說的東西。

　　如果迪賽恩真的研究出了能修復這個念動力核心，或者把里面殘留的念力轉移出來的方法，那對希羅找回記憶這件事，可是相當大的進展。

　　明天得早點起來，先去見見迪賽恩先生。

　　希羅有些期待的把環首刀和念動力核心放到桌子上，打算脫掉身上的正裝去洗個澡。

　　可還沒脫掉外套，一股沉重的疲憊感便涌入大腦，不斷拉扯著他的眼皮。

　　希羅渾身虛弱的栽倒，無力的看著視野里被暗紅色氣息充斥的雙手，越來越模糊。

　　是因為一直開著氣穴嗎？

　　這也……太累了吧……

　　他難以抗拒的閉上雙眼，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