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之上酒氣橫行，氣氛有些緊促。

　　皇帝念起舊事，心中不禁起了幾分憐惜幼弟的心思，酒氣催得醉意越發朦朧，同墨凌辰說起陳年故事。

　　墨霖天不喜歡聽這些。

　　皇帝有事對攝政王的關懷，遠超過對東宮太子的溫情。

　　或許是攝政王識時務之故，他這個太子做得再溫文爾雅、禮數周到，外界之人如何稱贊，皇帝總是不會輕易露出關切。

　　他喜歡用一個看起來沒有實權的攝政王來掣肘東宮，又喜歡用自己的“仁慈善良”來為這份兄弟、父子之情添磚加瓦。

　　無聊得緊。

　　墨霖天早早地尋了機會離開宴席，回到東宮后休息一夜，第二日便趕了個大早來到醫館。

　　天色尚早，秦若煙的醫館其實方才開張沒過多久，王二娘還一度想將它變成酒館。

　　然而自昨日之后，王二娘忽然安分了起來。

　　仿佛是終于意識到這個京城之中的危險，她雖然對醫館仍舊抱著許多想法，但卻不再那么激進。

　　秦若煙能力過人，這里又偏向繁華街市，看病的人很快就上了門。顧大夫看著年邁，受了數難，人卻慈和親善，叫人感到分外安心。

　　墨霖天來的時候，醫館外甚至已經排起了長隊。

　　而那門口許多人擁堵在一起，常一駕著馬車，“太子殿下，人太多了，要不我們改天再來吧。”

　　江遠在一旁笑，戲謔道：“我看是你上次在這里丟了面子吃了虧，不好意思上門吧？”

　　常一頓時尷尬起來，粗獷的面孔竟是被自己憋紅了，“什么就丟了面子？哪有！”

　　“別吵，”墨霖天無奈，“常一，你這性格要改一改了。我們也不是山賊土匪，豈可對無辜百姓喊打喊殺？那是暴君之行。”

　　他只是太子，還不是皇帝。

　　手底下若是出了這種事，皇上怕是第一個就要處置了他。

　　常一回去反思過，也覺得是自己的錯，聞言倒沒有再爭辯什么，只是喏喏地“哦”了一聲。

　　墨霖天見人太多，也從車上下來，在護衛的幫忙下來到門前。他面貌英俊，貴氣天成，仿佛自帶一層看不見的氣場，四周人都下意識地推開了些許。

　　墨霖天也就看清了中間的情景。

　　秦若煙正在給一個人正骨。

　　那人手臂不知從哪里摔了下來，整條手臂都呈可怕的姿勢扭曲著，那男人面上的表情也猙獰慘白，嘴角直顫，“秦大夫，我的手……”

　　“沒有傷到根骨，外傷很輕，你別擔心。”安撫病人的情緒也是大夫的職責，秦若煙放輕聲音，“這位大哥可以妻兒？”

　　“啊？”男人愣住。

　　“若有妻兒，這個月怕是要讓妻兒幫忙多燉煮些豬骨了。”秦若煙笑道。

　　男人被他笑容一晃，也禁不住牽了牽嘴角。誰知，就在這個時候，秦若煙突然扣住他的肘部關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另一個方向用力一按！

　　墨霖天驀地沉默下來。

　　常一、江遠也瞪大了眼睛，顧大夫見怪不怪，兩邊的圍觀者卻都嚇得失了語。

　　隔了好半晌，男人才突然后知后覺地“嗷”了一嗓子，竟從地上蹭地跳起來，握住手臂大叫：“我的手，我的手斷了，我的手！”

　　但他吼了半天，才突然發現情況有些不對。

　　他的手怎么不痛？

　　“我的手……好了？”

　　“還沒完全好。”

　　秦若煙寫了張方子給他，“喏，你這手臂還有外傷，去開些金瘡藥用著辦事。這幾日還是不要提重物，要好好養些時候。”

　　男人不可置信，“就這樣？多少錢？”

　　“金瘡藥不過百文，都是我新調制的，效果雖不能算是藥到病除，但不出七日就能結痂落地了。”秦若煙目光柔和，“顧大夫，你來接手吧，我再看看其他人。”

　　男人喜笑顏開離開，眾人紛紛驚嘆。

　　“那手臂就是老正骨大夫都不敢下手，這姑娘膽子可真大！”

　　“秦大夫可不是一般人，方才有個人在地上抽搐半晌，秦大夫硬是用銀針給他治好了。”

　　“我知道，我還以為那人是中風了呢，沒想到他居然是吃錯東西，差點中毒了！”

　　眾人議論紛紛，對秦若煙贊不絕口。

　　雖都是些平常可見的毛病，可老百姓看的便是這些毛病，秦若煙又是難得的女大夫，行事不輸男子雷厲風行，也不像那些人一樣趁機開重藥詐銀子，百姓哪能不喜歡呢？

　　墨霖天看著看著，眼中笑意更盛。

　　京中女子多來嬌柔，然而秦若煙卻給她一種難得的鮮活生動，她的能力更是讓人眼前一亮。

　　他沒有打擾秦若煙，就這么看了許久，仿佛望著秦若煙忙忙碌碌，比那宮中宴會還有意思。

　　等到客人終于少了，正午已經過了兩個時辰，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

　　墨霖天終于從旁邊走了出來，拱手笑道：“秦大夫，上次承蒙大夫相救，這次特來感謝。”

　　秦若煙正要收功，聞聲心下一動，側頭看去。

　　“是你！”太子？

　　秦若煙依舊沒有行禮的習慣，常一這次也沒說什么，他是佩服能力出眾的人的。

　　秦若煙治病救人的本事，放在太醫院，恐怕也是排得上號的。

　　秦若煙遲疑了一下，也沒拒絕，“救你是大夫的本職，上次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太……”

　　“在下墨霖天，”墨霖天明知故問道，“秦大夫喚我公子便可。”

　　“公子。”秦若煙從善如流，沒半點不自然，“公子日理萬機，特意來次，想來不只是為了感謝吧？”

　　墨霖天暗嘆她的聰明，知道她忙了一日，也沒閑說廢話，直截了當地遞出貼子。

　　“在下確有一事。實乃家中長輩有人久病不愈，我很是擔心，請了多少名醫也無濟于事，所以冒昧……”

　　秦若煙恍然大悟。

　　太子的長輩，那輩分跟身份可都不小。

　　不過她是大夫，也不是官員。秦若煙只默了一默，便道：“若是救人的話，在下義不容辭。”

　　這話說得好生俠義風范。

　　墨霖天不禁笑了，“這么爽快？可此人不便來此，怕是要三日之后我派人接你過去，你就不擔心嗎？”

　　秦若煙倒有些喜歡他的脾氣了，上次雖說有些誤會，可這人還是能處。

　　起碼干脆利落知錯就改。

　　秦若煙擺了擺手，“治病救人是我的本職工作，病人不分身份貴重，公子親自來請，足見誠心，在下又何必推辭拖延。”

　　她頓了頓，眉峰一動，調侃道：“想必這人被我救了，一定回報不菲吧？”

　　“哈哈，”墨霖天拱拱手，大笑道，“你若能救得她，結下善緣，我敢保證，這就是你最大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