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因長幼尊卑、倫理道德,長輩打罵甚至殺害晚輩,可以通過服役等方式,免去死刑;可晚輩不說殺害長輩,即使是誣陷,也逃不過仗刑和牢獄之災,而這誣陷的標準還掌握在長輩或上位者的手中。
白敬一目眥欲裂,伸手顫巍巍地指著白廷,“你,你….”
那些守靈的白氏一族的族老們紛紛變了臉色。
“你這小兒胡說什么?”
“隨意誣陷族中長輩,難道你父親是這么教你的?”
“空口無憑,證據呢?”
“.…”
任誰也沒想到,白廷直接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直接掀桌子,顏面盡失的氣惱,加上極度心虛,讓他們破口大叫,紛紛斥責起白廷來,儼然一副想借人多勢眾,將黑變白,扁作圓。
本來白廷的計劃,為了保全外公的名聲面子,并不愿在這發喪之日,于靈堂上發作,可聽聞父親過世,這事就沒這么簡單了結。
“來人!”
白廷一聲高喝。
左右當即閃出兩位壯實的護院,“在。”
“將堂舅請下去!”
那兩個護院隨聲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白敬一,任他如何掙扎,全是徒勞,迅速被拽到靈堂最邊緣,看得周遭族老紛紛憤慨怒斥,不過是些‘斯文盡失’之類的話,白廷只當沒聽見。
眼眶通紅,一臉堅毅,他整理孝衣孝冠,挺著腰背,上前撲通跪在蒲團上,腦袋重重三叩于地,再抬首時,額頭一片紅紫,“外祖,恕外孫無禮,且容外孫料理這樁禍家之事,處置這等喪心病狂之徒。”
起身后,觀禮眾人對上他堅定的目光,加之這番告罪,心中不免有感嘆幾句。
好兒郎啊。
白廷沖周遭拱手,“諸位耆老鄉紳,宗貴大人們,家祖發喪之日出此等事,實非人愿,萬望海涵,海涵。”
他深深作了一揖。
眾人臉色緩和,不少人出聲表示理解,出于吃瓜心態,沒一個先離開的。
等議論聲平復,白廷又行一禮,“不知來客中,知州大人可在?”
眾人的目光唰唰唰聚集到左側偏后方一人。
知州孫復心中有些犯難,略有斟酌,起步上前。
他身側,通判盛纮趨步跟著。
人群自覺讓出道路。
孫復走到靈堂中央,“吾便是。”
白廷觀此人,面闊口方,不威自怒,氣度不凡,他上前,深深作揖行禮,“見過知州大人。”
這一禮,眾人皆皺眉不解,包括孫復。
“你有功名在身?”
孫復是不好親自問的,免得失了氣度,問話的是不日即將去京為官的盛纮。
白廷搖搖頭,“未曾科考。”
這話一出,眾人心中先前對白廷加的那點印象分立刻減去。
既是白身,為何不跪拜?
不過一商賈之后,有什么特權?
大多人心中生出這些疑問。
眾人各異的目光中,白廷神色自若,先告了一罪,再解釋,“明公容稟,這些家產糾紛,不敢麻煩明公,可我父親遇害,不得不請明公做主。”
孫復聞此言,心中舒暢不少,他就怕這少年請他給做主,處置白敬一等人。
家業糾葛,本就非官府處理,應請鄉紳耆老族人一起作判。
“既有人命案發生,那便不是家事,你只管道來。”想歸想,孫復面子工程不會落下。
他根本沒想到,自己一句敞亮話,讓自己牽扯進多大的漩渦之中。
白廷道了聲謝,繼續說來,“明公,我家住淮陰,淮陽軍治下,家父姓趙,諱及長輩,名不敢提,未向明公行跪拜大禮,只因家父乃太祖二代孫,如今….”
“什么?!”
他話未完,在場所有人皆驚愕,孫復更是一把抓住他的手,任之前如何云淡風輕,此時也慌張失色。
幾乎所有揚州的官員一擁而上,目光無一不緊緊盯著白廷,心中暗暗祈禱。
有幾息的沉默。
白廷還未開口,那邊扣著的白敬一哈哈大笑,狀若瘋子,“我,我以為你這小子扯什么大旗?你父是姓趙,但你憑這就敢往皇親宗室扯,實在愚蠢,愚不可及啊,哈哈~”
聽他這么說,白氏一族人,諸多官員,心中皆松了口氣。
若真有宗室子在揚州治下出事,那這一州大小官員,除非皇恩特許,幾年內,什么恩賜、加薪、升遷等,統統別想,甚至還要降級!
孫復緊張的神色褪去,盯著白廷目光中露出奇怪之色。
這少年莫不是失心瘋?
白廷回首恨恨看了白敬一一眼,臉上悲傷更盛,“入贅各種緣由,無須與爾等細說,明公若不信,自去信請宗人府核查,我父乃太祖血脈,如今遭奸人謀害,請明公做主!”
話落,他單膝跪下,已算大禮。
勉強算來,白廷可也是宗室血脈。
他這話,已無人再懷疑其真實性,胡亂造宗人府的謠,那可是掉頭的。
孫復只覺頭輕腳重,腦中有些暈乎。
盛纮早嚇得呆滯,眼看著他要入京,這事一鬧,怕是懸了啊。
后面那些官員,各個面無血色,有憤怒者,撥開人群,便欲朝白敬一去。
人群最后方,付修舒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雙眼失焦,一旁的老師爺愣了好些,才伸手費力將其扶起。
又是片刻沉默。
那邊,幾個官員已指著白敬一的鼻子破口大罵。
這邊,孫復緩過神,趕忙讓盛纮將白廷扶起,后者自己都顫顫巍巍,白廷順勢起身。
孫復目光掃過靈堂上白氏族人,目露兇光,“江都知縣何在?”
可憐付修舒還未緩過來,渾沌中,只覺得有人在掐自己。
“大老爺,大老爺,明公叫你呢?”
“江都知縣呢?!”
第三次喚,孫復已藏不住怒氣。
付修舒視線終于有些焦點,扶了扶自己的幞頭,慌慌張張地穿過人群,彎腰候在孫復身側,“下官在。”
孫復垂目瞪了他一眼,再看向白敬一等人時,殺氣四溢,“將白氏一族所有人統統羈押。”
若尋常案件,只拘首兇,等判決出了,才會涉及家中氏族;可宗室子弟遇害,非常事,須特辦。
“是,下官遵命。”付修舒連連點頭。
“且慢。”盛纮卻叫住他。
付修舒不知盛纮何意,心里怵,拱手發問,“通判有和吩咐?”
盛纮伸手示意孫復側身,又用目光示意白廷,壓低嗓音,“明公,這位可也姓白。”
孫復一愣,不由兩難。
重新開口,那他威嚴不免有所損失;不開口,若白廷若言非虛,那他不是自找不痛快嗎?
此刻靈堂雖吵鬧,但白廷看出盛纮眼神的意思,高聲解釋,“明公,我外祖早已被白氏一族去了族譜,與白氏一族并無瓜葛。”
“什么?!”
他聲音傳至靈堂各處,除卻白氏一族,眾人再一次大驚愕。
白廷目光投向靈堂外一直候著的常嬤嬤,后者捧著一個木盒上前,待常嬤嬤行至跟前,他指著木盒,“有我外祖親書兩份信函為佐,明公與諸位大人可一觀。”
孫復遞了個眼神,盛纮上前接過木盒,取出信函,鄉紳耆老等人圍過來。
片刻后,孫復實怒不可遏,心中恨極,將信函交還白廷,對著白敬一大罵,“此等貪心不足、蛇蝎心腸之徒,實非人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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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簾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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