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張櫻如此莊重,好生驚訝。
張櫻也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盯著我。
我和她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半天。
我摸摸鼻子,打破了沉默:“那個……敬貴妃啊,你病了就躺著唄。這么坐著多累啊……”
張櫻冷冷地一笑:“祁淑女,如今還稱呼我為敬貴妃的,也就只有你了。”
我撓撓頭:“你放心。皇帝說了會保留你的封號位份,便不會食言。別人不會輕賤你。”
張櫻卻似乎聽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不會輕賤?真是笑話!祁明玉,你看看我諾大的啟祥宮,如今只有我,寶畫,書禮,小祥子四個人。這一幕和當年我被降為宮婢之時,多么相似!我雖現在還是敬貴妃,但已經無權無勢無恩無寵,和廢妃無異!這宮中何人得寵,何人失勢,所有人心中都如明鏡一般。所以你雖然還是淑女,但你卻是真正的后宮之主。我雖然有貴妃的名號,但如今已是任人踐踏而已。”
我一滯,安慰道:“敬貴妃,你放心,不管怎么說,你還是皇帝的老婆,新城侯的妹妹。不會有人欺負你。”
張櫻突然哈哈大笑:“祁明玉,到處都是爾虞我詐,互相欺壓,只不過你看不見而已。”
我揉揉眼睛,表示不相信:“也沒有你說的這么涼薄吧……”
張櫻澀然一笑:“祁明玉,你還記得我剛搬到咸陽宮的那天嗎?你讓皇帝宿在我當時住的西閣中。其實我入宮三年,皇帝連我的名字也不記得,當晚他宿在我殿中,不過是與你置氣。皇帝一夜倒頭便睡,壓根當我不存在。我便知道,有的垂憐,是施舍不來的,只能靠自己去爭取。后來,崔惠嬪小產,先皇后嫁禍給你,我為了保全你,應下了下毒之罪。我本以為,皇帝知我苦心,會對我另眼相看。誰知,他一看你安然脫罪,根本不管我死活,竟一走了之。那個時候,我的心便死了。這個男人,他的心是我永遠也得不到的。先皇后罰我提鈴之刑,提鈴之刑是什么您知道嗎?在那么冷的冬日里,我受盡了折磨和冷眼。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心便冷了。我突然明白別人的憐憫都是一場空,只有自己能保全自己。我開始為了我自己綢繆。我心狠手辣有錯嗎?先皇后,碩太妃,皇帝,誰不是滿手血腥,誰不是黨同伐異的勝利者?為什么我就被視為洪水猛獸般?連我的皇兒,也要被奪走?”
說到這里,張櫻突然捂面痛哭起來。
我心中一酸,頗為感概。
我剛想出言安慰,張櫻又抬起頭來,凄然道:“祁明玉,你聞到了我這滿宮里的藥味兒了嗎?這就是碩太妃賜給我的落胎藥。她要我連喝七日。他們不僅僅是要奪走我的皇兒,他們是想要了我的命!所以,你看,我就偏要穿得整整齊齊的,活得好好的……”
說到這里,張櫻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我突然莫名地憤怒。我大聲道:“張櫻,以后你就不要喝這個藥了!如果有人要怪罪,就讓他來找我!”
張櫻停住了哭泣,只是愣愣地望著我。
良久,她才苦笑了一下:“娘娘,您還是這樣的……婦人之仁。”
我如同被踩到了尾巴一樣,不服氣地叫起來:“你們怎么都這樣說?”
張櫻沒有回答。她的眼中,仿佛浮起了一層霧氣:“娘娘,宮中很多人都被你取了好玩的名字。為什么偏偏張櫻沒有呢?”
我提醒道:“我不是給你取名叫清湯嘛?”
張櫻搖搖頭:“可惜現在這個名字只會讓您惡心……”
我有點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一說清湯,我的肚子就……翻江倒海……”
張櫻沒有理會我,繼續自顧自地道:“您沒有給我取個好玩的名字,原因是您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地信任我。在您的內心中,您是防備著我的。劉貴人,崔惠嬪,甚至小一小二小甲子,您都真心地把他們當成朋友。唯獨我,您沒有。”
我立即反駁:“你太多心了。以前我當然真心地把你當好朋友啦!”
張櫻的目光,有點茫然:“朋友?不,您只是把我當成一個普通人。我有難時,您會救我。但是任何人有難,您都會出手相救。我犯錯時,您會出手懲罰我,就像懲罰任何一個惡人。我與任何一個普通人都一樣,在您的眼中沒有分別。”
我莫名其妙:“本來就是這樣的呀。”
張櫻嘆了口氣:“您一身俠骨,嫉惡如仇,任何人在您的眼中,都是平等的。所以,我有野心,我注定會與您分道揚鑣,成為您的敵人。”
我撓撓頭:“好復雜哦……”
張櫻輕笑起來:“娘娘,您是個好人,是個簡單快樂的人。這樣真好!皇上也是因為這樣而傾心于您。是張櫻沒有福分,不能成為您的朋友。”
我有點惆悵:“清湯啊……現在也不遲啊,你以后好好的。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吃吃火鍋,推推牌九,就像以前一樣!”
張櫻終于露出了一絲淺笑:“多謝娘娘!只是可惜,現在太遲了。有些事情,覆水難收……”
我還在莫名其妙,只聽張櫻冷冷地道:“寶畫,送娘娘出去吧。”
哦豁。
混混沌沌間,我就被寶畫趕……啊……送出去了。
從啟祥宮出來,我有點惆悵。
雖然張櫻的話,我不太理解。
為啥朋不朋友的,就是個覆水難收的事情,我還沒想明白。
但這些困惑,并不影響我惆悵。
我強烈地感覺到,我和張櫻,應該是覆水難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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