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被坑了。
每日里早早地就被小一薅起來了。
比當娘娘的時候還早!
“干嘛?”我發出怒吼。
小一匆匆忙忙地給我換上寶藍色山水紋廣袖宮裝,急急地道:“快!娘娘!您還要去御書房當值。如果您比皇帝陛下還去得晚,就不好了。”
我百般不愿,磨磨蹭蹭,結果,真的比皇帝去得,晚多了。
皇帝已經在巨大的書案前奮筆疾書了。
我走進去,他也沒理我。
濃重的睡意襲來。
我便縮在黃花梨木的雕花椅中,打起瞌睡來。
大概是起得太早了,我睡得格外香甜。
大概是睡得太香甜了,我的呼嚕聲雷動。
當然,我并沒有聽見自己的呼嚕聲。
是狗皇帝告訴我的。
他將我拍醒了:“祁明玉!祁明玉!”
我揉揉眼睛,一臉懵。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歪在黃花梨木的圓椅中,身上蓋了一件黑底金色團龍紋的燕弁服。
而狗皇帝,杵著一張大臉,正狠狠地盯著我:“祁明玉,你的呼嚕聲,吵得朕都沒辦法批朱了!”
“批朱?”我莫名其妙。
皇帝也沒有理我,只是走回他的書案前,指了指書案上堆積如山的絹絲封面奏折:“批朱就是批閱奏折。”
我已經站了起來,覺得睡得有點腰酸背痛的。
于是,我對黃花梨木雕花椅進行了批評:“小朱,你的這個椅子頗不舒服,硌屁股,加個軟墊好一些。這個靠背過高,有個斜枕就完美了。”
皇帝從如山的奏折中抬起頭:“不如給你抬一張床?”
我大喜:“如此甚好!”
皇帝翻了個白眼,又低下頭去奮筆疾書,還不忘補充一句:“朕的燕弁服,不是拿給你擦手的。”
正在暗戳戳地用黑底金色團龍紋燕弁服擦手的我一驚,笑得有點尷尬。
我好奇地湊到書案前,暗中觀察起來。
狗皇帝手持一支獨山玉狼毫湖筆,正襟危坐,在一個奏折上,鬼畫符。
我伸頭過去,看他在寫什么。
只見,一個奏折,洋洋灑灑,娟秀工整,密密麻麻寫了幾大幅。但是,狗皇帝卻洋洋灑灑,鬼畫符般,畫了幾個大大的叉叉。
我樂了:“小朱,看不出來,你也挺豪橫!”
皇帝抬起頭,望了望我,臉上怒氣難消:“有人上書,維喆[43]是建文[44]舊臣,不可大用。”
我似懂非懂:“建文舊臣,為啥就不可大用?”
皇帝的表情,有點一言難盡:“因為朕,和建文,有點過節。”
我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什么過節?”
皇帝有點扭捏:“建文是朕的侄子。朕,廢了建文的皇位,然后自己稱帝。”
我恍然大悟:“哦……小朱你太卑鄙了!”
皇帝的臉一黑:“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哪個帝王,不是一身血腥,才能爬上君王寶座?建文性情柔弱,文不能治國,武不能安邦。我朝外有北方的韃靼雄獅,內有藩王林立。建文即位,只能葬送太祖創下的大好江山。”
見皇帝說得鏗鏘有力,我將嘴一撇:“搶了人家的王位,還要說得大義凌然。這叫當了那啥又要立牌坊……”
皇帝的臉更黑了。他怕我說出什么更不體統的話,趕緊打斷我:“朕并非沽名釣譽,棧戀權勢的人。如果不是當年建文忌憚于朕,孤意削藩,朕也不會痛下殺手。”
我翻了個白眼:“還是在立牌坊……”
皇帝一滯,氣得吹胡子瞪眼。
當然,這廝沒有胡子。他只是憑空吹了吹,仿佛胸中郁結難舒。
我又問道:“既然是你做了虧心事,為啥還敢用建文的舊臣?難道你不怕忠心的舊臣報復你?”
皇帝微微一笑:“維喆是個賢能之人,不可多得。他是三朝老臣,曾是太祖之臣,忠于太祖,故忠于建文,又豈不忠于朕?”
我點點頭:“小朱,你還挺大度!你這個皇帝還不錯喲!”
皇帝高興起來:“明玉,別人對朕阿諛奉承,朕絲毫不以為意。唯獨你稱贊朕,朕好高興啊!”
我用鼻子哼了哼,不置可否。
皇帝又道:“朕又不是個嗜殺嗜血之人。這些迂腐守舊之人,非要讓朕做些不仁不義的事情。明玉,朕該如何批復這奏折?”
聽皇帝說到迂腐守舊,不知怎么的,我的眼前就出現了搖頭晃腦,之乎者也的,周先生。
我打了個冷戰,一本正經:“皇上,您就批復:一派胡言!”
皇帝樂了。他勾著嘴角,果然在奏折最后,寫下幾個紅色的大字:一派胡言。
我也樂了。
我和他相視一笑,這煩悶的批朱,也變得歡樂起來。
我站在狗皇帝旁邊,幫他研磨朱墨。
雕著麒麟神獸的朱砂墨石,被我研磨出細細的,淡香的朱墨。
一旁的皇帝,繼續奮筆疾書,時不時跟我討論討論。
而我,也不遺余力地,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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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維喆:夏元吉。明朝初年重臣,是建文帝舊臣。
[44]:建文:建文帝朱允炆,明朝第二位皇帝,是朱元璋的長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