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院中傳來韓進的高呼聲:“帶走覃浣紗,眾人,散!”
散,是十二殺的一個謀略。
意思就是,不要深陷敵人的糾纏,四散而遁。
遠遁,這個我熟。
嘿嘿嘿……
老子的御風十九式,可不是浪得虛名。
我立即騰身而起,掩護四哥四嫂,以及他們二人挾持的覃浣紗,奪門而去。
但我剛飛馳沒兩步,哦豁,我的腿,就被人一把抓住。
我回頭一看,正是舜卿。
他身形極快,竟能跟上我的御風十九式。
只見他的一只,咸豬手,正好抓住我騰空的左小腿。
好個死蒼蠅,剛才還夸他好看,怎么轉眼就不做正經事。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凌空一個鷂子翻身,右腿一個橫掃,向舜卿面門襲去。
舜卿向后一躲,放開咸豬手。
我趁機向百花苑的外墻遁去。
轉眼,我就躍上兩丈高的外墻。我向墻外一張望,只見四哥四嫂,帶著覃夫人已經向西北樹林方向遠遁。而百花苑內,十二殺一眾堂主兄弟,以及我哥,正和舜卿的手下陷入混戰。
不過粗略一目測,舜卿的手下,皆是些潦草之輩,不是十二殺的對手,不足為慮。
倒是舜卿,身形矯健,手中一把軟劍,劍法凌厲。更讓人不安的是,舜卿已經甩開了前來阻截他的八哥和十一哥,大有脫困而出的苗頭。此人輕功了得,一旦讓他前去追擊四哥四嫂,那就完犢子了。
于是,我站在墻頭,大喝一聲:“舜卿!覃浣紗在這里,有本事你便來追!”
說罷,我一跺腳,轉身便向著相反的東北方向而去。
舜卿,大概是個腦子不大好用的。
他,果然傻乎乎地信了我的鬼話,騰身而起,越過外墻,飛快地跟著我而去。
他來追我,正中我意。
我是誰啊?
嘿嘿嘿……
不是我吹,除了師父,這世上,大概沒有誰,比我逃跑更快……呃……不是,是輕功更好了……
于是,我一路歡暢,哼著小曲,決定稍微晃悠一圈,將那傻乎乎的笨蛋甩掉之后,就回去找我哥他們。
已經入夜,月光如水。
我踏著斑駁的月影,在樹林中穿行。
也不知穿行了多久,我突然覺得有點餓了。
剛才這舜卿來的真不是時候。若是再稍微晚點,說不定我還能蹭一頓晚飯……
我越想越氣,連御風穿行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覺得,我也遠遁得夠久了。那個舜卿,大怕早就被我甩掉了。
于是乎,我嘆了口氣,揉了揉空空的肚子,輕飄飄地落到林間的空地上。
月光,柔和地鋪在厚厚的松針上。林中,是時遠時近的蟲鳴聲,風穿松葉的沙沙聲。
一切顯得那么安靜祥和。
如果不是有人,突然打破這安靜祥和的話。
我的身后,一個好聽的男聲傳來:“怎么不跑了?”
我嚇了一大跳,猛地一回頭。
我的天!
舜卿!
這廝,居然沒有被我甩掉!
師父!
你出來,我們談一談。
是不是你告訴我說,這個御風十九式,你沒有傳給過第二個人?
師父你莫不是騙了我?
我穩了穩心神,訕笑道:“跑不動了,今晚沒吃飯……”
舜卿嘴角一勾:“幸虧你沒吃飯,不然,我還追不上你。”
我很有禮貌地回懟:“我沒吃飯,你也追不上我。是我自己停下來的。”
舜卿瞇著眼睛:“反正現在我追到你了。你就跟我回去吧。”
我一呆:“回哪里?”
舜卿認真地向著我一抱拳:“都察院監察御史,舜卿。”
我聽得一咋舌:“沒聽懂……”
舜卿解釋道:“都察院是專門肅正綱紀,糾彈百官之處。”
我癟了癟嘴:“那你怎么會與龐英那個惡人混在一起?”
舜卿皺了皺眉:“混在一起?怎么可能?龐英貪腐一案,我已經追查半年有余。今夜我得到消息,龐英的貪腐證據,藏在京郊的外宅百花苑中。所以,我才連夜帶著人馬前去搜查。沒曾想,卻遇到你們江南十二殺。”
我一驚:“你怎么知道我們是十二殺?”、
舜卿輕笑道:“我本來,以為你們是龐英安排的殺手。結果,我認出了你……”
我又是一驚:“認出我?怎么你認識我嗎?”
舜卿點點頭:“大名鼎鼎的十二殺清月堂堂主祁明玉,三年前,濟南府惡霸肖近亭,是死在你的手里。兩年前,青州大貪官盧明賄賂知府楊元昌的五馬車金銀,被你清月堂半路劫走,你們還順帶痛打了盧明一頓。半年前,東廠提督丁玨在淮安的府邸,又被清月堂,洗劫一空,據說損失至少兩千萬兩。就在三月前,在梧州犯下多起滅門慘案的大盜馬陵,被人發現橫尸街頭,據說也是你祁明玉所為……”
我聽到有人將我的事跡,如數家珍,卻高興不起來。
太嚇人了。
這人是什么什么院的什么什么史,反正就是官府里的人。他對我如此了如指掌。想必,我已經被官府盯上很久了吧。
于是,我結結巴巴地試探道:“那么,你,你是要把我抓起來嗎?”
舜卿輕笑著,他的臉,在月光下,就像是雕塑一般。但是他的聲音,卻讓我膽寒:“不然呢?”
我心中一沉。
我就知道,男人長得好看了吧,就靠不住。
油腔滑調,沾花惹草……呃……不是,是反復無常。
看起來人畜無害,其實,是想算計我。
我豈是任人算計的?
任人宰割的?
坐以待斃的?
從來都是我祁明玉,欺負別人。斷沒有別人欺負我祁明玉的道理……
咳咳……
于是乎,我將手中承影劍一橫,冷光一閃,拔劍出鞘。
我手中劍尖向著舜卿一指,便騰身而起。
我的步云劍,劍勢凌厲。我的御風十九式,身形靈動。我很快就占得先機,將舜卿逼得連連后退。
舜卿的武器,是一把軟劍,平時就收在他的腰帶中。這把軟劍,怎么說呢,忒不適合舜卿。
舜卿此人,看起來行事硬朗,這把軟劍,卻是,有點,呃,陰柔。
他的軟劍,劍勢繁密,一旦陷入其中,便被牢牢纏住而不得出。
我的承影劍,如同陷入淤泥,越來越慢。
我滿頭大汗,急得跳腳:“舜卿!你這是什么古怪劍法?”
舜卿一邊將我的劍勢牢牢纏住,一邊還頗悠閑:“不是我的劍法古怪。而是,我的劍法,專門克制你。”
我一愣:“為什么你能克制我?”
舜卿神秘一笑:“武當路數,不過一陰一陽。你雖是女子,卻學了一路剛強的劍法。我的游龍劍陰柔,自然可以相克。”
我暗暗吃驚,這廝居然知道,我是武當的路數。
但我嘴上也不愿服軟:“那你的娘娘腔的劍法,遇上武當我六師兄的天地同壽劍,都是陰柔的路數,你就完犢子了。”
舜卿一滯:“誰說我的劍法娘娘腔了?殷六哥的天地同壽劍,確實是走的陰柔路數,但我也有克制之法。”
我不服氣,大叫道:“少胡謅!且看我戳破你的牛皮!”
說完,我便一揮承影劍,模仿著六師兄天地同壽劍的路數,向舜卿攻去。
哪知,舜卿密密實實水草一般的劍陣,居然風格陡然一變,剛猛強硬起來。
我那照貓畫虎的天地同壽劍,舞起來本就吃力。遇上個剛猛強硬的劍法,累得我手臂酸軟,震得虎口生疼。
我氣呼呼地將承影劍一收,瞪著舜卿:“你這個人好不老實!怎么騙人呢?”
舜卿憋著笑:“我哪里騙人了?”
我:“你倒底是個什么路數?怎么變來變去呢?不厚道!”
不厚道的舜卿:“我的劍法,喚作游龍驚鳳劍,可柔可剛。所以不管你是哪一路武當劍術,我都可以克制。”
我更氣了:“憑什么你的劍法可以可柔可剛?”
舜卿哭笑不得:“憑什么啊?這個我也不知道……”
我跺著腳:“我要回武當!學個可柔可剛的劍法回來!”
舜卿摸摸鼻子:“張邋遢的劍法,只有那么幾套。再沒有別的可柔可剛的劍法了……”
我不信:“不可能!我師父可聰明伶俐了呢!我讓他給我重新創造一套劍法!”
說完,我突然呆住了。
舜卿這廝,怎么知道我的師父是張邋遢呢?他又怎么知道師父的劍法有多少套呢?
我大聲質問道:“你,倒底是誰?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舜卿眨眨眼睛,目光如水:“我還知道,你是張邋遢的關門弟子。”
我戒備地向后退了兩步:“你不會是個變態,暗戀我,然后調查我吧……”
舜卿哈哈大笑:“我確實早就知道你,這些年也一直在關注你。”
我更驚慌了:“就知道長得斯文的,大多是敗類……”
舜卿突然向我走過來。
我嚇得連連后退。
他在離我很近的地方終于停住了。他定定地望著我,柔聲道:“我關注你,是因為,我是你的師兄。”
嗯?
這轉折轉的……
師兄?
我怎么不認識呢?
我抬起頭來,仔仔細細地盯著舜卿,看了半天。
舜卿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臉一紅,向后退開幾步。
我揉揉眼睛,很肯定地道:“我不信。我沒見過你。”
舜卿的聲音,溫柔了不少:“我在武當學武三年,拜張邋遢為師。我離開武當的那一年,聽說師父收了個關門弟子。”
“哦!”我撓撓頭:“仿佛是有這么回事。聽師兄師姐們說過,有個什么國公的兒子,曾經送上武當來學藝。紈绔子弟,不過就是打打醬油……”
舜卿一滯:“打打醬油?”
我安慰道:“沒關系啦……你放心吧。你既是我師兄,我便不會因為你是紈绔子弟而歧視你。”
舜卿大概不覺得這是個安慰:“歧視……?”
舜卿臉色一肅:“小師妹,我們既是同門,我自然不會為難你。但十二殺不是你一個女孩子應該待的地方。你還是早些脫離為好。”
我也臉色一肅:“十二殺有什么不好?”
舜卿露出個苦口婆心的表情:“打打殺殺的不適合女孩子。”
我不服氣:“你不也打打殺殺的。”
舜卿一呆:“十二殺,雖然都是些良善之輩,做的也是鋤強扶弱的義舉。但畢竟你們是不能被朝廷包容的。你在其中,就意味著,意味著……”
舜卿說著說著,突然扭捏起來。
我有些不解:“意味著什么?”
舜卿的臉紅了:“意味著,我要與你為敵……”
我不以為意:“沒事啊,師兄,你忘啦?你剛說了不會與我為難。”
舜卿又露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張口想與我說話。
但我已經失去了耐性。我飛身而起,只留下遠遠的余音:“師兄,我先走啦,后會有期啊……”
舜卿立在原地,久久地望著我消失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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