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月堂八十九個兄弟,個個都被我養(yǎng)胖了一圈。
清月堂,是一個三進三出的宅子,古香古色的,曾經是韓進家的祖宅,就隱在竹林深處。連清月堂里,也是到處可見修竹。
隱在斑駁的竹影里曬太陽,或者躺在長椅上看月明星稀,成了我心中的白月光。
在竹林的歲月,是極開心的,自由自在的。
我和兄弟們,風里來,雨里去。該赴湯蹈火的時候我們便赴湯蹈火,該大碗喝酒大盤吃肉的時候我們也不含糊。
清月堂,果然有了新氣象。我和我的兄弟們,成了十二殺的一支勁旅,百姓們贊譽有加,朝中則談之色變。
清月堂和越江堂,一南一北,儼然十二殺的中流砥柱。
韓進,也從遇事就去找越江堂,逐漸養(yǎng)成了動輒便來尋我的壞毛病。
我哥,在我離開草木堂不久,便被召回了總舵,成了副總舵主。他離我不遠,時不時地就會來蹭一兩頓飯。
四嫂,果然找到了逛街的好拍檔。她往往在竹林外吆喝一聲,我就會嗖地一聲出現。
唯一美中不足,周先生,還是會定期出現在清月堂,考察我背書寫字的情況。
這……
兒時的噩夢,又施施然地成為了我如今的噩夢。
我經常半夜里驚醒,慌忙想起來周先生上次布置的一百篇春秋爾雅,還差九十九篇……
我便讓草木堂的兄弟們,向我報告周先生的行蹤。若是周先生,透露出要來清月堂的跡象,我便發(fā)動清月堂的眾兄弟,一齊連抄三天三夜。
所以,周先生,不但是我的噩夢,也成了整個清月堂的噩夢……
但是,周先生,不為所知。在他眼里,我依舊是當年那個上房揭瓦的瘋癲丫頭。而他,依舊快樂地沉溺于,對我吹胡子瞪眼睛的嚴厲教育之中。
連最嚴肅的八哥謝冷炎,也悄悄跟我說,我這皮猴,只有周先生治得住。
皮猴?
這……
八哥確定不是在說七哥馮琪?
不管怎么樣啦,清月堂的時光,大部分是逍遙快樂的。
在這逍遙快樂之中,我和我哥,依然暗中追查當年的血案。
血案,終于有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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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血案,就像是一顆流星劃過,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周先生說,當年血洗南宮府的,是錦衣衛(wèi)。
錦衣衛(wèi)本是皇帝的親兵。五千人為一衛(wèi),上二十二衛(wèi)便是皇帝手中的王牌。
按理說,錦衣衛(wèi)的行動,應該是大張旗鼓,有跡可循的。
奇怪的是,當年南宮府的血案,竟然無人知曉。
沒有記載。
沒有證據。
沒有痕跡。
若不是我,我哥,和周先生,是當年之事的親歷者,我甚至都懷疑,自己莫不是做了一場夢?
十二殺混進官府的探子,打聽了多年的消息,竟一無所獲。
二十二衛(wèi)之中,絲毫追尋不到當年的行兇者。
官府中的兄弟,傳出來的話是,當年的行兇者,并不是某一衛(wèi)中人,而是可能分散在各衛(wèi)之中。當年的血案,也可能并不是官方的行動,極有可能是某人調動了自己的親信,制造的仇殺。
也就是說,仇人,分散在數十萬錦衣衛(wèi)中。
就仿佛是大海淘沙。
如何找到仇人?
就在我和我哥,逐漸傷心失望的時候,四哥陸荊,突然來找我們。
四哥來的時候,我和四嫂剛血拼歸來。
我和四嫂,一人戴著一支剛從市集淘來的天山翠鐲子,吃了一肚子的麻辣燙,手里還各舉著一串臭豆腐。
我見四哥臉色陰沉,心中一驚。
莫不是四哥是來剁手的?
所謂的剁手,是四哥威脅我和四嫂的言論。
他經常虎著個臉:“又去買買買!敗家!下次我剁手!”
雖然四哥總是把剁手掛在嘴上,但每次我和四嫂大包小包歸來,他總是顛顛兒地跑去幫四嫂拿東西。
所以,我那日,見四哥臉色不善,便有些心虛地,往四嫂身后一躲。
四嫂笑著將我一拉,安撫道:“怕啥?你四哥是巴蜀人,天生是耙耳朵。你看他兇巴巴的,其實是個紙老虎……”
我怯怯地望著紙老虎,表示不相信。
紙老虎,嘆了口氣,低聲道:“十四……”
我在十二殺里,按順序,確實是排行十四。但我對這個名字,非常不滿。于是我大聲地抗議:“四哥,不要叫我十四。十四一點都不好聽!你叫我十七好了……”
四哥有點困惑:“為啥是十七?”
我解釋道:“十七我覺得比較吉利。”
四哥翻了個白眼:“排行哪有自己選的?”
四嫂打斷了我們對于排行的探討:“荊哥,你來做什么?莫不是凌云堂有事發(fā)生?”
四哥不滿地道:“你心里,凌云堂是最重要的。你且多關心關心我……”
我揉了揉鼻子,對這二人旁若無人的秀恩愛表示了不齒。
四哥仿佛想起我來,又轉向我:“十四啊……”
好吧。
我放棄了。
要改變固執(zhí)的四哥,我可能是腦子進水了……
只聽四哥沉聲道:“十四,我已經遣人去請十三了。”
十三,不錯,就是我哥。
聽到四哥說到我哥,我突然心中一動:“四哥,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四嫂也嚴肅起來。她將四哥一拉,高聲道:“荊哥,你快說……”
四哥點點頭:“遠山堂那邊傳來了消********堂堂主三哥秦剛,與四哥關系最好。所以遠山堂的消息,傳到了四哥那里也不奇怪。
只聽四哥的聲音,如同漂浮在天上:“遠山堂的兄弟,在西安府找到一個人。此人據說以前是個千戶[31],因為傷病辭官回家。但不知為何,他的兩兒一女,全都病死了。此人心中悲苦,便在酒館中醉酒。誰知,他飲醉之后,便和旁人胡謅,說自己其實是遭了天譴。他越說越激動,竟說出十年前曾在長洲,做下一起滅門血案的事情來。”
我心中一緊,伸出手去,將四哥一把抓住:“然后呢?”
四哥被我薅得齜牙咧嘴,結結巴巴繼續(xù)道:“此人說自己當年做下虧心事,才落了個無子送終的下場。此事剛好被遠山堂兄弟聽到,便當晚就將此人綁到了遠山堂。”
我大喜。
飄渺無望的追求,竟然也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我急不可耐地就要告辭:“四哥四嫂,不和你們多說了。我這就啟程去遠山堂……”
四嫂皺著眉頭拉住我:“明玉,你且沉住氣。你的仇人在遠山堂,誰也搶不去。”
四哥也勸我:“十四啊,你放心。這個仇人你三哥自然會替你解決。目前,你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我終于收住了就要沖出去的蹄子。我不解地問道:“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四哥沉吟道:“此人,還供出了,當年的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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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千戶:錦衣衛(wèi)官職,正五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