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枧一時之間，也分不清自己是太值錢還是太廉價，正如周季昀所說，程家是請神容易送神難，這事兒現在最頭疼的，還是老爺子，他的初衷，云枧自然看得清楚，無非是想為她挑選一門容易拿捏的婆家。

　　愿不愿意，需不需要，可由不得她，這就是高門大院。

　　回來前，南溪曾寫信問她，是否能接受被周家隨意安排的命運，那時候，云枧的回答是沒有人能夠安排她，現在再問她，也是這個答案，永遠不會變。

　　“你知道周家最喜歡吃甜食的人是誰嗎？”

　　云枧被周季昀的話拉回思緒，“管家說，家里幾位表姐都喜歡吃甜食。”

　　“錯了，是周家最清心寡欲，終日焚香禮佛的老夫人吶。”周季昀見她發愣，又用折扇敲了她的頭。

　　“她或許會讓你失望。”

　　云枧無奈，“小舅舅。”

　　“罷了，不提這個，總而言之，她若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這些年她都沒有出過那個院子，平日里沒人和她來往，精神方面不是特別良好。”

　　“有人在跟前伺候嗎？”

　　周季昀點頭，“自然有，周家不至于如此，別多想，她大抵只是想看看你。”

　　兩人走過一段游廊，跨過一扇月亮門，就看到一個種滿各種花卉的院子。一個中年女人聽到腳步聲，拿著水瓢轉過身來，看到周季昀，她先是笑了笑，隨后走到兩人面前，打量著云枧。

　　“這是惠姨，這些年就是她在母親身邊照顧。”

　　云枧微微頷首，喊了聲“慧姨。”慧姨眼睛有些紅，憐愛地看著她。

　　“云枧，慧姨不會說話，不過這些花，都是她一個人種的，特別厲害。”云枧也看出慧姨的問題，她除了不會說話，右腳也有些瘸，看著倒像是先天性殘疾。

　　“真漂亮，像植物園一樣。”得了云枧的夸獎，慧姨咧嘴像笑了笑，想到什么，她指了指里面，隨后又看著云枧比劃了幾個手勢。

　　“慧姨說，母親在里面等我們，讓我們進去吧。”

　　云枧點頭，告別慧姨，兩人朝著善堂的正院走去。

　　“云枧，小舅舅在這之前，一直想和你說一聲抱歉，倒不是因為長輩的身份一直難以啟齒，只是我這日子囫圇過著，好像很多事都被埋在過去，糊里糊涂的，只要不去想，就可以當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可你回來了，這座園子，這灘死水，總要被攪和起來，你的目的我不清楚，或許能猜到幾分，不過沒關系，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來，進了這個門，我就站在你這頭了，你以后要做什么，不妨大膽告訴我，趁我還活著，總能為你做些什么。”

　　云枧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這是云枧第一次這么認真觀察他，三十五歲，正是他最好的時候，儒雅隨和，英俊灑脫。可他身上，卻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悲壯感，這很矛盾，他一個錦衣玉食長大的公子哥，卻生了一雙藏滿痛苦的眼睛。

　　“小舅舅，我們是親人嗎？”

　　“那當然。”

　　“既然如此，何必說抱歉，我今天站在你面前，不就是最好的答案？至于我回周家的原因，很簡單，撫養我長大的師傅過世了，回周家尋求庇佑，是他為我選擇的路，僅此而已。況且，我看小舅舅是有大福的人，以后可不要說這些喪氣話了，您肯定能長命百歲。”

　　周季昀深深地看她一眼，隨后嘆了口氣，無奈說道，“是我狹隘了，你不會取笑我吧？”

　　“當然不會，小舅舅，不要讓外婆久等了，我們進去吧。”

　　他莞爾一笑，抬手示意云枧先進去。

　　進入正院，檀香的味道有些濃郁，一個竹編搖椅上躺著一個人，她似有所感抬起頭，隨后像是受到極大驚嚇，從搖椅上滾了下來。

　　這是云枧和老夫人第一次見面，卻有些不太美好。

　　周季昀反應很快，急忙過去將她攙扶起來，只是她連眼神都沒落到周季昀身上，直接來到云枧面前，一把抱住云枧。

　　云枧忍住心口細細密密的疼痛，沒有推開她。

　　“競堯？”

　　聽到她嘴里喊出這個名字，周季昀臉色瞬間就變了，憤怒和恨意，讓他整張臉都陰沉了下來。

　　“媽，她是云枧，你看清楚，她是姐姐的女兒云枧。”周季昀扒開老夫人緊緊抱住云枧的手，她太瘦弱，雖然已經六十歲，卻保養極好，頭發烏黑，膚色白皙，甚至皺紋都很少。她被周季昀兇狠地從云枧身上扒下來，沒有站住，差點又摔在地上。

　　周季昀趕緊抱住她，一翻折騰之下，三人都顯得很狼狽，云枧捂著胸口，努力壓下鉆心的疼痛，目光卻直溜溜盯著老夫人，看著她眼神從呆滯，逐漸恢復清明，然后不安又緊張地看著她。

　　云枧眼睛一酸，眼淚差點落下。

　　她偏過頭，不去看兩人。剛才周季昀說，她會對老夫人失望，現在她隱約猜到了一些，不過失望談不上，更多的是驚訝。

　　慧姨聽到響動跑了進來，看到這一幕也嚇了一跳，她沖著周季昀快速比劃著什么，云枧看不懂，可她察覺到周季昀情緒穩了下來，看向老夫人的眼神里有愧疚，也有悲傷。

　　“慧姨，您先出去吧，我現在很冷靜。”

　　得到周季昀的保證，慧姨看了眼云枧，沖她安撫一笑，才離開正院。

　　老夫人被周季昀扶到旁邊的石凳坐了下來，他貼心墊了墊子，幫她把鬢角散落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后。

　　“云枧。”她叫了云枧的名字，笑著朝她招招手。

　　“過來外婆這里。”

　　她坐著的姿勢也很優雅，身上穿著暗灰色的旗袍，一舉一動，都秉持著世家夫人的風范和貴氣。

　　“抱歉，剛才我腦子又不清醒了，嚇到云枧了吧？好孩子，都長這么大了，今年，應該滿十八了吧？”

　　云枧蹲在她面前，抬頭仰視著她。

　　“沒關系，不是外婆的錯，我滿十八進十九了。”

　　老夫人看著她的眼睛，像是在懷念著什么。

　　“真的太像了，太像了。”

　　周季昀冷著臉站到一旁，至于像誰，老夫人沒說，云枧笑了笑，就當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