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完成你的使命么?”撒馬爾徽章的佩戴者以一種難以想象的平靜和冷淡看著傭兵的大敵一步步逼近,他保持著專注的神態,視線凝固在西格瑪人仿佛被胡亂打磨的鏡面般模糊的臉上,“做個交易如何?”夏仲輕聲說,并不去看身邊一臉訝異的荷爾人戰士。
時間退回到戰斗尚未開始之前。裘德爾斯黑狗的坐騎踩踏積雪的聲音還很不清晰,角馬的步伐踩著優雅的節奏,騎士的身影遙遙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阿里扯扯嘴角。“交易的內容是什么?”荷爾人瞇著眼睛問道。同時暗自評估著傭兵們逃脫所需要的代價,片刻后他遺憾的搖頭,五個傭兵加上兩個法師學徒和一個沙彌揚人,怎么看也不會是超過三十人以上的黑狗們的對手——如果想要毫發無傷的離開。
“如果你相信我,”夏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立刻鉆進他的肺葉,讓法師學徒微微打了個寒顫,“我有辦法離開。”
“你想要什么?”阿里沉聲問道,荷爾人的眼睛一瞬不眨,如鷹隼般銳利的視線落在前方一名騎士身上。他似乎在自言自語:“聽著,法師,我想我拿不出吸引你的交換物。”
“不。”撒馬爾徽章的佩戴者簡短的回答,之后他平靜的問道:“同意么?交易?”他做了一個手勢,似乎在說別猶豫,這比想象中簡單。
阿里轉過頭,他在法師學徒黑色的眼瞳中看到自己隱藏在平靜下的焦慮。好樣的,他低聲咕噥,不會比這(“該死的黑狗!”)更糟糕了。
“同意。”傭兵首領干巴巴的回答,然后他補充了一句,“僅限于我們之間。”荷爾人做了個手勢,意思是不包括其他人。
夏仲微微點頭。法師學徒放下兜帽,蒼白的臉上墨色的眼眉越發清晰。過于纖細的下頜,單薄的嘴唇冷淡的抿著,沒有血色仿佛冰雪的臉色。戰士眉頭一跳,直到現在阿里才發覺他幾乎不記得法師學徒的相貌,這可真夠糟的,荷爾人戰士心想。
從某個角度來說,或許是不信任和輕視最直接的表現。
“聽著,我需要時間。”夏仲深吸一口氣,他謹慎的選擇詞語,“然后,也許是一卡爾,也許是兩卡爾,反正不會更長,你們必須把握機會,然后,”法師學徒壓低聲音:“逃走。”
騎士們開始鼓噪,談判的帶頭者已經回歸本隊,西格瑪人按照傳統大聲喊叫著發出一些在外人聽起來毫無意義的音節,角馬煩躁的用馬蹄刨著地面,打著響鼻,搖擺馬頭,想要掙脫開韁繩的束縛。
阿里用眼神和手勢和傭兵交流,其他人有些驚異的向法師學徒看過來,但沒有人有異議,所有人沉默著服從了首領的命令。而亞卡拉似乎已經猜到了同伴將要做什么,他安靜的站在原地,慢慢從腰間的材料袋中取出卷軸。
到最后關頭,法師學徒長將成為這支小小的隊伍中唯一的指望。包括撒馬爾,每一個人都必須依靠他。
荒原沉寂下來,雪落無聲。
“西格瑪,榮耀!”
夏仲終于睜開眼睛。
篝火在身邊不遠處燃燒,火焰的溫暖偎貼著皮膚,格外舒適。法師學徒打算坐起來,但身體每一個部分都在叫囂撕扯,每一處關節都好像被馬車來回碾壓,甚至連呼吸都帶著尖銳的疼痛。他嘗試動動手指,但很快便放棄了。隨后,苦澀的笑意慢慢從嘴角蔓延開。
撒馬爾徽章的佩戴者吃力的轉動頭顱,將視線投到篝火的另一邊,傭兵首領正在低聲和游蕩者說著什么,神情嚴肅;游蕩者坐在角落,在匕首上涂抹著什么,尤里克蹲在他的邊上,正在石頭上磨著獵熊刀;而牧師和沙彌揚人雖然離得很遠,但畢竟坐到了一起,兩個堪稱美麗的女孩安靜的為明天的戰斗做著準備——就算是愛德麗菲斯的牧師,必要的時候也是勇敢而堅定的戰士,更不要說以薩貝爾人衛護者自詡的沙彌揚人。
法師學徒遲鈍的將頭轉過來,于是,學徒長帶著焦急和關切的神情撞進他的視野。
“……亞,卡拉,嗎?”
里德·古·亞卡拉,現年二十八歲,安塔爾大魔法師的學徒長。南大陸最大的中立王國格蘭斯名門出身,五歲開始正式跟隨巫師學習,七歲被大魔法師看中,收為弟子,十五歲時被正式授予學徒長徽章。在某個外層位面來人出現之前,他是安塔爾最大的驕傲,同時也被稱為安德里斯學院五十年來最杰出的天才。
直到夏仲·安博出現之前。
亞卡拉記得很清楚,導師安達爾在回歸紀五百八十四夏季的某一天忽然通過魔法陣告訴他,無限期推遲前往安德里斯的計劃。
“您難道有了新的實驗?”當時十八歲的學徒長非常困惑,但他并沒有其他想法,安塔爾大魔法師在魔法試驗以外所有事上漫不經心的惡名早已傳遍了大陸。
“啊,大概是最偉大的一個實驗吧。”安塔爾以愉快而興奮的語調回答了弟子的問題。
于是亞卡拉獨自留在了安德里斯學院,在那里度過了十年漫長的歲月。在此期間,他成為了一名合格的法師,徽章上增添了五片撒戈特葉片。人們傳說著,也許二十年之后,又會誕生一位四翼雙頭金龍徽章的佩戴者。
至少在這個春天來到西薩迪斯大陸之前,亞卡拉最大的夢想是導師親手為他戴上雙頭龍徽章。
“怎么樣?”亞卡拉低下頭更靠近夏仲,他的聲音很低,仿佛葉片在和風中沙沙作響,“你睡了整整二十個卡比。”
“二十個小時么……”夏仲喃喃自語,他在學徒長疑惑的視線中疲倦的搖頭,“沒什么,我們這是到了哪里?”
“不知道。”回答的是不知何時過來的傭兵首領。他在夏仲身邊蹲下,荷爾人戰士臉上流露出夏仲很陌生的神情,混雜著感激,復雜以及其他一些東西,“我們似乎迷路了。”
夏仲張了張嘴,阿里搶在他開口之前說:“別擔心,希拉和庫正在想辦法確認方向,他們說不需要太多時間。”
“你還很虛弱,”亞卡拉說。他扶起夏仲,將盛著草藥湯劑的木碗遞給他,但后者還在微微顫抖的手顯然無法勝任這項工作,學徒長嘆了口氣,只好自己動手。
“短時間里還是安全的,西格瑪人暫時無法找到我們,當然,”學徒長為自己的粗心抱歉,他剛把一勺藥灑到虛弱同伴的長袍前襟上。“我們也無法找到他們。”
“那么,反而更近了些?”阿里雙手交叉抱胸,他坐在巡游者身邊,視線在地圖上梭巡,“大概還要花多少時間?”
希拉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十天。”他肯定的說,同時指向紅色標記,“看,這里是鐵堡,我們在這里,”巡游者點點地圖上某一點,“看。”
阿里摩挲著下巴。“十天。”他考慮了片刻,“你認為,西格瑪人有多大機會找到我們?”
巡游者的表情猶豫起來。“噢,我真得說我沒有任何把握。”他皺緊眉頭,輕輕搓著手——每當年輕人緊張時就會這么做。希拉謹慎的選擇詞語:“我認為,找到和找不到的幾率一樣大。”
“父神啊,這回答可真是……”阿里失笑的搖搖頭,重新將注意力放到地圖上。
“嘿,希拉說得沒錯。”庫在荷爾人身邊盤腿坐下,滿不在乎的說:“誰知道呢?我們迷路了,這時候也許相信直覺會更好。”
傭兵首領看了他一眼,“你這么認為?”
“當然,我也希望能變得更好而不是更壞。”游蕩者聳聳肩攤開手。
安娜收回視線。“我們能不能到達目的地?”女牧師毫無預兆的開口,她的手指無意識的繞著一根衰草,神色帶著不安,“沒有比這更糟糕了。”
沙彌揚人正在調試弓弦。“你在擔心?”她隨口問道,一邊將弦收得更緊些。貝納德試著拉開弓弦,“我以為牧師從不恐懼。”
“父神教導我們,恐懼并不可怕,慈悲之心因恐懼而產生。”安娜瞪了沙彌揚人一眼,不滿的說道:“所以就算牧師害怕也很正常。”
“不要讓恐懼主宰你。”貝納德轉過身盯著女牧師,她一字一句的開口,“只能是你主宰了恐懼。”
尤里克丟了塊木頭到篝火中,火焰一下騰得更高,荷爾人戰士一直沉默不語。他用心的打磨著獵熊刀,直到刀刃閃爍著內斂的冰冷光華,他才滿意的用手指磨蹭,最后收進刀鞘。
“……夏仲。”阿里走到法師學徒身邊,荷爾人的神色有些許緊張,他深吸一口氣,慢慢開口:“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夏仲微微張開眼睛,他似乎輕聲笑了笑,但阿里也不敢肯定,此刻他只是一個等待著命運審判的犯人而已。
“我還沒想到,等我想到以后再說吧。”法師學徒的嗓音滲著倦怠的影子,他最后喃喃說道:“到底想要什么呢?”
阿里盯著契約人沉沉睡去的面孔,臉上表情陰晴不定。
亞卡拉的視線越過篝火,落在黑暗中遙遠的未知處。他的思緒飄搖不定,回到了春天里的那一天。
那天他和其他的學徒們剛剛抵達安塔爾的法師塔。學徒們屏住呼吸看著那扇巨大的木門打開。然后,驚訝地發現里面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年輕人。
黑發黑眼,消瘦,單薄,線條柔和,清秀而安靜。
“我是夏仲·安博。”他簡短的自我介紹,“安塔爾導師的學生,”陌生人頓了頓,“也是你們的同學。”
那是亞卡拉第一次見到夏仲。
學徒長很快從導師那里得知他的來歷。很明顯導師保留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沒有告訴自己的學生,但有什么關系呢?亞卡拉行走在昏暗的法師塔中,衣料發出摩擦的簌簌聲,他對自己微笑,一個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和他,里德·古·亞卡拉,又會有什么聯系呢?
但是很快,這個陌生人就讓亞卡拉收起了輕視。比起自己這個所謂的天才,也許夏仲才是賽普西雅的寵兒。他曾親眼見到看似二十歲左右的夏仲輕松施展需要七葉等級的法術,并且留有余力。
“他受著艾里菲克的寵愛。”安塔爾如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