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宗即位后,朝廷百官都以為大宋江山換了明君,有希望了,但很快大家就發現,新皇帝寧宗同志對于處理政務似乎不怎么在行,每天上朝時聽百官奏事,寧宗既不同意也不反對也不點評,許多國家大事完全無法決策。看到新皇帝這個樣子,大臣們也都犯了嘀咕,不知道寧宗到底是新君即位謙虛好學,還是文化水平有限聽不懂朝議。
皇帝臨朝理政手足無措,當時已經升任中書舍人的彭龜年急忙給寧宗上疏,事無巨細的把如何上朝決策、如何點評奏疏、如何下詔等等事務全部羅列了一遍,堪稱《皇帝工作指南》,然而即便如此,寧宗依然故我,像一塊木頭一樣難以處理朝政。
皇帝不中用沒關系,宋朝的官僚制度運行精密,只要皇帝不作妖,宰執們就能把朝政處理的妥妥帖帖。寧宗即位之初最適合代皇帝統御百官的自然是首相留正。
朝廷需要留正,留正卻不在朝廷,上次接到光宗詔書,害怕禪位惹火燒身的留正提前回家待罪去了。如今風波逐漸平息,在吳后的力主下,朝廷召回留正,既往不咎,官復原職。
朝廷不是一個首相就能運轉的,除了首相留正,其他人也要有所加封。關鍵時刻頂住壓力幫助寧宗上位,趙汝愚要記定策首功,不久后也升任次相。
留正復任首相,趙汝愚升任次相,而另一個在紹熙內禪中立下功勞的韓侂胄卻備受冷落,只撈了個汝州防御使的官職。給別人做嫁衣,自己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韓侂胄自然心生不滿。不過一切都還有機會,如今寧宗新立,自己又是寧宗即位的功臣,為了讓寧宗想起自己,韓侂胄有事兒沒事兒就往朝堂上走動。
以韓侂胄的官職根本沒有資格參與朝政,而朝堂又是嚴肅的議政場合,時間久了留正看不慣了,派人警告韓侂胄,你那點兒小九九大家一眼就能看出來,不要再別有用心往朝堂上走動了。
自己的如意算盤被人拆穿,韓侂胄雖然生氣但毫無辦法,人家是首相自己只是小官,只好去找跟自己有些交情的次相趙汝愚,希望對方看在紹熙內禪時候自己說服吳后主持禪位的情分上,幫忙給自己說兩句話,讓自己在仕途上也進步進步。
誰知到趙汝愚這兒碰上個軟釘子,趙汝愚說了,我是皇親,你是國戚,像我們這種皇親國戚那為國鞠躬盡瘁都是應該的,還談什么功勞?只有那些跟皇帝無關的官員才應該論功行賞,我們這種陛下的自己人還講什么封賞不封賞的。
一通高帽子戴過來差點兒沒把韓侂胄給惡心吐了,皇親國戚就應該被白嫖?再說了,同樣是皇親國戚,新君登基后你趙汝愚升任次相,我韓侂胄就得了個虛職,憑什么差別這么大?
憤怒的韓侂胄沒有就這么算了,既然兩個大宰相都不不肯提攜自己,那就自己主動追求進步,憑借著自己知閣門事的職位與寧宗往來密切,打得火熱。
寧宗雖然治國無方,但不是傻子,這滿朝文武誰親誰疏還是分得清的,韓侂胄在自己即位過程中功勞最大,平時又經常能見到,自然是格外親近。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取得寧宗信任之后的韓侂胄察覺到了寧宗對朝政束手無策的困窘,于是給寧宗出了個主意:繞過三省六部樞密院,直接下內降手詔決策。
內降手詔我們之前介紹過,是一種不太正規的決策機制,皇帝無需宰相諫官的參與監督便可直接下達命令。寧宗即位后就是因為對于朝中不同流派不同觀點之間的分歧對立無法深入理順,不知道聽誰的不聽誰的,又不知道如果聽誰的了該如何團結反對人群,所以才會如此狼狽。
如果采用內降手詔,可以使皇帝繞開百官們的爭吵直接決策,宰執們最多當個參考,諫官直接失去作用。雖然減輕了決策的工作量,但也極大的破壞了宋朝的民主制度,所以之前歷任皇帝都很慎重,輕易不用內降。
上一個玩兒內降玩兒的最溜的是徽宗,后來徽宗什么下場大家也都看到了。
雖然危害極大,但內降對寧宗來說無異于救命稻草,終于有了當皇帝的希望,當然要緊緊抓住不放。而寧宗使用內降處理的第一個重要事務,居然是罷免首相留正。
寧宗看留正不爽很久了,本來即位之后召留正回來是想彰顯自己尊重老臣、謙虛好學、寬宏大量,希望留正回來之后能投桃報李幫自己撐一撐場面,結果留正不僅不撐場子,還時不時的拆臺子:先是排除異己貶謫對自己有意見的諫官,接著又在經筵日講上因為寧宗賜座反過來教育寧宗不該賜座,后來又上疏請求給紹熙內禪有功的官員們加封。
寧宗是光宗唯一的兒子,紹熙內禪說一千道一萬也就是個寧宗提前登基,這皇位跑不了。寧宗搶了自己親爹的皇位,本來這事兒就不怎么光彩,就算封賞也該是給趙汝愚韓侂胄幾個核心人物封賞,你留正現在又上疏想給一大幫子人都加封,怎么著?嫌寧宗父子間那點兒破事兒還不夠丟人?還得更多人一起加進來吃瓜看戲升官發財?
寧宗的日常情緒都寫在臉上,哪里瞞得過經常見面的知閣門事韓侂胄,得知寧宗對留正有意見之后,韓侂胄向寧宗建議,一封手詔就能結束留正的政治生涯。
前朝的宰相寧宗是有所了解的,哪個不是自請罷相最后再三挽留不住才離京的,抱著試試的態度,寧宗發了一份內降手詔,罷免留正宰相之職,出判建康府。
接到內降,留正二話沒說,立即卷鋪蓋走人。
留正的罷相沒有讓趙汝愚引起警覺,在身邊人多次勸說下,依然覺得沒必要給韓侂胄加官進爵。
不擔任高管不代表不掌握大權,自從寧宗開始用內降來處理朝政之后,皇宮里內降頻出,宰執和諫官們根本無法參與或監督,朝臣們對這種公然破壞政治規矩的行為都很憤怒,但大家又不敢去直接指責皇帝,于是就把矛頭指向了皇帝身邊的韓侂胄。
韓侂胄冤不冤呢?一點兒都不冤。當時已經成為寧宗親信的韓侂胄長期陪在寧宗身邊出主意,很多內降就是韓侂胄本人的意思。甚至當時的御史中丞謝深甫都是因為是韓侂胄的人,宮里直接下內降任命其為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是諫官老大,位高權重,這種崗位都被韓侂胄把持,可以想見韓侂胄的權勢有多大。南宋諫官雖然不如北宋火力強,但彈劾奸臣的本性還在,然而還沒等諫官們集體開火,韓侂胄得到消息,先以內降貶謫了當時對自己最不滿的諫官黃度。
宰相任用親信尚且也要親信確實有功于朝廷,排除異己也得揪辮子找借口才能把對方扳倒,并且全過程接受諫官彈劾監督。韓侂胄這倒好,全程內降,根本不給任何人反對的機會。
韓侂胄狂妄犯了眾怒,不僅是諫官,朝廷里其他有識之士也對這種獨斷專行異常反感。紹熙五年閏十月,侍講朱熹上疏彈劾韓侂胄專權。
朱熹時任煥章閣待制兼侍講,主要工作是給寧宗教授文化和做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