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高第街之行,侯嘉一行人的本意只是為了打探行情,順帶看上一看,有沒有可能搭上本地海商的船,能夠派出一只商隊與本地海商同行。本來也就抱著個無也可,有則更佳的心態而去,卻不曾想到這般本身意愿被極是完善的完成之外,還有著許多的意外收獲。
“兄長,到了那十月中,彭勝強出海時,你干脆讓我也上他的海船,先期去見識一番算了,這個整日價的悶著連廣州灣都出不去,算個什么事啊。”回程的馬車之上,李三成拍了拍放置在身側的陶制酒壇,興致勃勃的說道。
這陶制酒壇中便是彭勝強所贈那西夷神甫泰倫所釀的上好蒲桃美酒,李三成本身也是好飲之人,便干脆直接搬了一壇扔在車上,說是馬車回市舶司衙門還得大半個時辰,正好在車上喝來解悶。
侯嘉有些無奈的接過李三成遞過來的酒盞,深刻明白了李三成這般作為其實并不是為了自己犯酒癮,而是干脆借花獻佛的想要說動自己達到目的。
“嫂嫂,你說是也不是。”李三成見侯嘉接過酒盞并不說話,便將另一只酒盞遞與了蘇書玉,有些陪著小心的想讓蘇書玉替他吹吹枕頭風。蘇書玉這一日收獲頗多,心情甚好,笑吟吟的接過酒盞,卻是輕抿了一小口,贊了一聲:“三成,今日這一遭便是只得了這般上好蒲桃酒,也是不虧的了。”
“當然好酒。”李三成抄起最后一只酒盞,灌了一大口,繼續走著夫人路線:“這泰倫什么神甫自己一人就能釀出這等上好蒲桃酒,那西夷之地有這般技藝,甚至技藝更好的釀酒師定然不少。嫂嫂你便讓小弟陪著你家商隊一同上船,到了那頭,待有些什么好酒或者會釀好酒的釀酒師,我都一并替嫂嫂搜羅過來如何。”
“我可調不動千戶大人,李千戶啊,你還是去問侯提舉罷。”蘇書玉被他這一番渾說也逗笑了,加之酒勁發散,如花笑靨之上便即飛紅,即使身著男裝,卻也掩飾不住她身為女子的嫵媚之態。
侯嘉見蘇書玉把皮球踢回自己這里來,也便張了口:“三成還是這般性急,這下南洋可不比你在洞庭湖里胡混,一來一去至少幾個月,若是遇著風浪飄離了預先設的航線,則花費的時間更多了,你一去幾月半年,香山衛所滿營人怎么辦,我要用人時怎么辦……”
說著又盯了一眼正準備張口的李三成,語氣也便沉了下來:“可別說高平可以替你,便是要派人跟彭勝強一同出海,高平上得,你卻是上不得。”
“哦。”李三成也是一時興起,才這般歪纏,待見侯嘉沉下臉來說話時,便知道自己這一時起意是無法達成的,便即懨懨應了一聲。
侯嘉見自己白臉已然做下,自然是到蘇書玉做紅臉的時候了,便即與蘇書玉丟了個眼色,蘇書玉會意,點了點頭:“三成這般想著出海,莫不是信不過我不成。”
“哪有信不過嫂嫂,只是想出海看一看而已,而且那彭勝強航海行船手段高超,也想借此機會朝他學上一學罷了。”蘇書玉這一頂帽子扣將下來,李三成自然是極力分辨。
蘇書玉便即順著李三成的口氣說將下去:“我早已答應過,你要的戰船與商行用的商船一并建造,算計日程,小一些的船只到得十月十一月時便能建好不少,三成不去收攏那些船只,卻要跟著彭勝強去出海,這不是信不過我又是什么。”
“當真!”戰船的誘惑力對于李三成自然大過出海許多,聽蘇書玉這般說起,當即便跳了起來。可憐這馬車雖然是寬大,卻也不能讓人在車中直起身來。李三成大喜之下忘記了這碼子事,人還未跳起,頭頂便重重的撞上了車頂,鬧得車廂也因此晃了一晃。
“坐下。”侯嘉一把把李三成拉將下來,無奈的一嘆氣,將諸般情況計劃一并都說與了他聽了:“你嫂嫂已經派了掌柜在離廣州百余里的一處海島上買了荒地,正在建碼頭船廠,目下先做造船之所。岳父在浙江搜羅了當年龍江船廠的匠戶到了此地,先用從內庫中搜羅出來的造船圖紙造一批船,你的水軍要的戰船和商隊所需商船都在其中,只是不是那等巨船而已。你們先用著這些跑跑交趾等地練練手,下南洋通西洋的巨船,也不是一時半會造得好的。”
“兄長你早把這話說了,我也不至于如此了。”李三成嘿嘿一笑,他也是被這沒船可用的境地逼得實在有些受不住了,才有這跟著彭勝強出海的主意,侯嘉這般與他一說,那隨人出海之時立即便被他放棄了,跟人出海固然是好,卻哪有自己指揮船隊縱橫肆意來得歡暢。
“本來想著今天逛完高第街便帶你去的。”接口的是蘇書玉,之前去往高第街之時,她便提過此事:“只是沒想到竟然能碰到彭勝強和泰倫神甫那等異人,這才耽擱了。現在天色已晚,再要去時卻是不便,只能先回去了,明日一早就出城如何。”
“這個自然好。”得了確切承諾的李三成自然歡天喜地,干脆又一把掀開那壇蒲桃美酒,自顧自的向碗中傾著美酒大口飲將起來。
侯嘉看著李三成這般歡喜模樣也不禁好笑,他深知李三成是一路坎坷,靠著自己的努力和不屈爬將過來的,在旁人面前也能裝個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但是他一顆少年獨有的凌云壯志之心,卻是不曾被磨滅。與自己相交越久,這般稚氣模樣,顯露得便是越多。而自己,卻也是真的越來越將他看做一個需要自己提點指教的弟弟了。
“承休……”蘇書玉的呼喚終是將陷入了沉思的侯嘉喚回了神,有些好奇的問道:“承休你在想著些什么,方才喚了你幾聲都沒聽到。”
“也沒什么,只是偶有所感罷了。”侯嘉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揭了過去:“書玉想說什么。”
“我只是說那個胡錦,倒是個可以用的。”蘇書玉沒有深究侯嘉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和侯嘉在這一方都有著各自的默契,一方若不說,另一方便不問,也算交易伙伴之間彼此的尊重,畢竟他們兩人,在內心之中,都有這著各自的不愿為人所知更不愿說出的心結。
“書玉是想將此人收納下來。”侯嘉倒是毫不奇怪蘇書玉會有這般決定,道:“隨意找了個牙人,倒是找了個不錯的人才。這人在廣州人面既熟,又不是那等一貫滑頭的閑漢,我看他幾番說話行為,也是個可信之人。”
“商行這一陣辦理諸般事情,都有些事倍功半,終其緣由還是人生地不熟。”蘇書玉道:“這人若是可信,許多事情透過他去辦,應該能方便上許多。”
“知道了,少時回去,我讓雷知力用本地錦衣衛的消息查一查,應該花不了幾日,便有消息的。”侯嘉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蘇書玉的意思了。
胡錦之事就此揭過,侯蘇二人又揀了幾件事交談了一番,將事先定下的計劃之于今日所得,又在細節方面進行了一些修改。正說得起勁時,車身卻是一震,就此停下,車廂外傳來車夫的聲音:“大人、夫人請下車。”
原來不知不覺中,馬車已然回到了市舶司衙門。車簾被打起,侯嘉蘇書玉相視一笑,便住了話頭,相攜依次下了車。
馬車停住的所在是市舶司衙門的后巷,巷內已經被錦衣衛完全看管住了,車馬往來人員進出,都極是隱秘,不虞被人看到。雷知力手按腰刀,正在后門前迎候,見侯嘉蘇書玉一前一后的下了車,便上前一拱手:“見過大人、夫人。”轉目又見了李三成跳了下來,也便拱了拱手,打了聲招呼:“李千戶。”
“嗯。”侯嘉應了一聲,也不停留,抬腳進了后門,一邊走一邊問道:“我出去的事,外面不知道罷。”
侯嘉所指的外面,便即是前衙的那干書辦吏目,雷知力回應道:“不知道,他們還只當大人在盤查賬目呢。那兩個副提舉來都未曾來過衙內,有書吏遞了文書請大人批閱,我都一例收了,放在大人書房里。”
“嗯。”侯嘉沒有帶雷知力出去,也是為了掩人耳目,讓布政使司和知府衙門那頭以為他還在市舶司衙門內為那堆陳年爛帳所困:“明天旬假,老雷你明天讓人把前幾日司帳們找出的差錯都送到陳舉之那邊去,給他找點事做。”
“是。”雷知力躬身應了。侯嘉又往前行了一段,想轉腳回住處換一換衣衫,忽的目光一閃,投向了前頭亭子里獨坐的那女子身上,便即住了腳步,問道:“江七娘的腿傷怎么樣了。”
這在亭中獨坐的女子自然便是排幫大當家江七娘了,雷知力撓了撓頭,他倒還真是沒有關心過這江七娘的腿傷如何,由于在湘江上的那場過節,想讓雷知力關切起江七娘來,還真是不容易呢。
倒是蘇書玉處理后衙事務之時,聽得洪叔說起一二,便插了口道:“聽洪叔說已經差不多好了。”
“嗯。”侯嘉略一沉吟,吩咐雷知力道:“車上有一對短匕,你讓人去拿給江七娘,明日一早我和夫人還有三成一并出城,你依舊在衙內,讓她跟我們一道去,腿傷好了,也可以當一當排幫大當家答應過的護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