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只要肯付錢，你會為那個人干任何事，是嗎？”

　　“理論上是這樣。”

　　“我想請你幫我殺個人。”

　　“誰？”

　　“他就坐在你的前面。”

　　瑪門坐在辦公桌的后面，好奇的看著眼前的這個裹著黑色披風，瘦削的臉上留著一條從右眼底下爬到嘴角的疤痕的男人。他猜他們是同行。如果他的判斷力還沒有丟到街邊的哪個角落里的話，他會為此高興一個晚上。瑪門穿著灰色的西裝，配了一條棕色的領帶，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流了出來。他脖子向后扭，伸過手去夠掛在窗邊的濕毛巾，費了一番力氣，他終于把毛巾拿到了手上。這件事對他來說不亞于剛參加完一場馬拉松比賽。

　　“我把你殺掉以后，該跟誰拿錢？”瑪門用毛巾擦著額頭上的汗水，等到他把脖子和胸口的汗水都擦光時，那條毛巾擰出的水已經可以裝滿一瓶五百毫升的礦泉水了。

　　“紫羅蘭。你干這行不會不認識凱，他欠我的那筆錢足以還請這筆酬金。你向他拿我的錢一點也不困難。”

　　“他不知道這件事？”

　　“暫時。”

　　“凱是你的朋友？他來找我算賬怎么辦？”

　　“我算是知道你這里的生意為什么這么冷清了，你不如開家餐廳，那樣就會省下很多麻煩，不用整日擔驚受怕。我沒有看低你的意思，也許這種生活方式更適合你。”

　　“你為什么跑到這個小地方來跟我開這種玩笑？我像個傻瓜嗎？”

　　瑪門有些憤怒，他甚至有種想要把桌上裝著糖果的玻璃缸朝對方的頭上砸去的沖動。不過他沒有這么做，他是個識時務者，看得出眼前的來人非同小可，要是他這么干，失業尚且事小，搭上身家性命就完蛋了。這個家伙本來就自尋死路，我還能得到一筆數額不少的酬金呢！瑪門想到這，火氣便不由得降了下來。他費力地把毛巾又掛了回去。

　　“鎮上只有你開著一家這樣的公司，你一定賺不到什么錢。”

　　“這是家萬事通公司，每年進賬至少有幾十萬。”

　　“在種地方算是稀奇了。你接受過類似的委托嗎？”

　　“一兩次，鎮上有個老爺子付錢找我為他實行安樂死，還有一位本地的富豪讓我對他發了瘋的狗處死，最后他還給那只狗舉行了一場不亞于普通人的葬禮。”

　　“安樂死的事，沒有人知道？”

　　“我們私下里談的，他的兒女和醫生對此毫不知情。”

　　“你為什么肯對我說這些？”

　　“你付錢讓我殺死你，不是嗎？如果你真打算這么做的話。”

　　雖然眼前的男人身上裹著黑袍，瑪門還是能看到他聳了聳肩膀。他看起來很平靜，沒有抑郁癥患者的病態，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瑪門心想。他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在此之前，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他家隔壁一個患了帕金森的老頭經常揚言要活到九十六歲，老頭認為九十六是個吉利的數字，對他的來世有著重要的意義。

　　“你想讓我把你埋在哪？葬禮費要算在你自己的頭上。”

　　“葬禮的事用不著你費心。照你這么干，紫羅蘭早就破產了。”

　　“你們不給死者舉行葬禮？”

　　“這不是安樂死，定好時間、地點，只需要給對方一槍就完事了。”

　　“就這么簡單？”

　　“等你入行以后就會發現開出這一槍一點也不簡單。”

　　辦公室里沉默了下來，只有屋頂的風扇還在嗚嗚地叫個不停。瑪門又回過頭去夠窗邊的毛巾。男人拿出煙來點上，很有耐心地看著瑪門把先前的動作又重復了一遍。

　　“時間、地點。”瑪門說。

　　“你決定就好。”

　　“今天下午五點如何？我知道鎮子外有一座廢棄的寺廟，兩年前還有人肯去上香，現在連流浪漢和乞丐也不愿屈尊就位了。寺廟成了小鎮的墓場，老爺子和瘋狗都埋在那里。”瑪門正了正自己倒在椅子上的龐大的軀體說：“我到哪找你？”

　　“咖啡館。這里的咖啡館只有一家，所有的店鋪都只有一家，就連飯館也是。”

　　“是啊，這是這座小鎮唯一值得令人驕傲的地方，大部分的東西都具有唯一性。”

　　瑪門目送著黑袍男人起身離開辦公室。從始至終他都沒向瑪門介紹過自己，瑪門也絲毫不關心他有沒有名字，對瑪門來說，他不過是個將要死去的男人，關于他的生前事，瑪門一點興趣也沒有。不過這時他到想起來一個叫四月的人。紫羅蘭，凱，披著黑袍臉上留著傷疤的男人。他應該一早就把他認出來的。瑪門為自己的遲鈍有些懊惱，他很驚訝這樣的傳奇人物竟然會光臨自己這間狹窄、破爛的辦公室，還支付一大筆酬金來自殺。

　　瑪門起身時把椅子的扶手壓得咿呀作響，他拿起窗邊的毛巾像蒸桑拿一樣掛在脖子上，不停地在辦公室里來回走動，每走兩步就要擦一次汗水。他按下桌上的電話讓女秘書把他的午飯送到辦公室來。瑪門知道自己遲早要給這間辦公室裝上空調，如果這件委托能完成好的話，他就有這筆錢，他甚至可以給這棟小樓里的所有辦公室都裝上空調。他才不會在乎大氣環境，有這種想法的人往往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瑪門可比那些家伙誠懇多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