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祭祀的場合，但它還是禁不住感慨了一聲。

　　真乃色香味俱全！

　　自己的圓腹里，裝載著最普通的少牢，調料雖然簡單，卻也是鮮味撲鼻。

　　耳邊是祭司神秘而圣潔的歌唱，祭臺下有無數雙虔誠的眼睛。

　　這么莊嚴的場合，可由不得走神。它又凝重起來，蒸著食物散發出來的熱乎乎的水汽。

　　好些時候過去，才有人將它穩穩當當地端下來，它松了一口氣，看著依舊忙碌的人們，他們都很快樂。

　　自己也是，心滿意足！趁著沒人注意，收收身子，把熱氣留一些，省得涼的太快。

　　有個調皮的小孩，趴上桌子，亮亮的眼直瞪著它，看不懂它身上復雜而又有恐嚇意味的花紋，只知道里面裝著好吃的。

　　誒！別過來，等下有你燙的！它真想警告那個不合禮數的孩子。

　　不過，這種純真的眼神，卻讓它心里美滋滋的。

　　不錯！自從孩子們發現它——尊貴得不愿讓人隨意觸碰的鼎——是專門用來裝與他們而言最最美妙的食物后，無論有無香氣從里面飄出來，他們都會有意無意地拿眼睛盯一下它。

　　有幾回，小孩偷偷拿了敲鼓的木棍，在它粗糙的厚實的沿上一敲。

　　聲音沉悶夾著干脆，在鼎內微微回蕩。

　　小孩亂笑著，它不大懂有什么好笑，只好也跟著笑。

　　可能這回響聽起來不錯——像極了國君一本正經地發號施令——讓這孩子覺得滑稽了。雖然后來那孩子直敲到大人尋來才走，自己圓鼓鼓的身子有些疼痛。

　　發現了新事物，值得開心。它想。

　　但是，作為一只普通卿大夫家的鼎，它的快樂日子也沒持續多久。

　　幾十年后，它陪著下葬了。

　　除了家人們的哭喊，它也在嚎啕大哭，它單純地不想離開那些能滿足它虛榮心的眼神啊！

　　呆在塵土里很多年，它對食物的感覺亦淡化了，自己跟那些作祭器用的鼎一樣，有些老態龍鐘了。

　　它睡在了安靜的墓穴里。

　　突然某一天，自己的身體突然又輕盈了起來。

　　一種新奇的感覺彌漫全身，有什么東西很輕柔地掃過自己身體表面。

　　曾經見過的、帶著憧憬的眼神透過光陰的縫隙，再次照亮了它。

　　一個年輕人拿著特制的刷，清掃著它身上時光的烙印。

　　自己的樣子變了，好似比以前更加粗糙，還帶著青綠色的、不均勻的溝壑。

　　這一次并沒有被裝滿少牢，沒有被放在祭臺上，而是被放置在了干凈的絨布上，罩著玻璃罩，面對著的是無數的鏡頭和不同顏色的眼睛，一晃而過，并未多留戀。

　　這不是它喜歡的那種目光，那么冷淡。

　　它又變得受歡迎了，可是這個地方講的話，它一句都聽不懂。

　　周圍是奇形怪狀的事物，和它一般被稱為“文物”，卻顯然不是故土所出。

　　聽不到熟悉的語言，看不到熟悉的膚色和發色。

　　它又變得沉默了。

　　終于有一天，它看到了。

　　戴著眼鏡的華夏青年，帶著隊伍直接帶走了它。

　　它的心，激動著，澎湃著！

　　哦，這一片熟悉的山川啊！黃土啊！天空啊！

　　哪怕，這里的展臺不似先前那個完備，可這里的人們，會停下來仔仔細細地瞧它，會說它聽得懂的話。

　　雖然不能感受到現在一些新鮮食物的滋味，也被護理員警告過不能再打貪吃的主意后有些可惜——被護理員斥責拿出去的火鍋底料，看起來和少牢完全不一樣的！顏色真豐富！

　　小孩子會大膽地貼在玻璃罩上，鼻子壓得扁扁的，眼睛亮亮的。

　　他們畫了兩個角，一個凹下去的圈，還有兩只笨拙的腳，說這是它的名字，是甲骨文中的“鼎”。

　　回家真好。它擺出仿佛是祭器一般的莊嚴高貴，發出沉悶的回響：

　　我是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