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輕盈圣潔，如羽毛白雪，自久遠到無從追溯起，就為詩人和歌者所吟詠，單純稱贊其浪漫與美者不在少數，然而也有“煩悶無邊無際，鋪滿了原野，變化不定的積雪，閃爍如砂礫。”這樣憂愁感傷的詩句，天上的明月只有一輪，光輝無私地籠照大地，世人千古共賞，各有所會。

　　“然后呢，那位李先生后來怎么樣了？”索妃爾感興趣地問道。

　　“后來，他就近入讀了恩格利魔法學院，三年后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回國了，算是我同校的師兄。”我笑了笑說，“他來的時候無人問津，走的時候卻有很多人送他，包括我在內。”

　　阿爾蓋爾也附和道：“確實，我雖然談不上喜歡他，但久而久之也不討厭了，大概是受了你這家伙的影響吧。”

　　“我記得你剛學說話的時候還經常和他斗嘴呢。”我打趣道，“說不過就氣得亂叫，想來現在這樣沒脾氣的性格也是那時候養(yǎng)成的。”

　　對此，阿爾蓋爾只是“切”了一聲。

　　索妃爾看著我們，笑瞇瞇地說：“真好呢。”

　　“什么？”我有些不解。

　　“烏修還有阿爾蓋爾，都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相比起來，我的人生就太循規(guī)蹈矩了。”索妃爾不無遺憾地笑，臉頰微紅，“我想，你多說給我聽。”

　　我瞧了一眼掛鐘：“可是也不早了。”

　　索妃爾臉上的紅暈愈發(fā)明顯了，話也越說越輕：“可以……在我房間。”

　　阿爾蓋爾的耳朵靈性地豎了起來。

　　我有一瞬間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是很快就清楚地意識到沒有，索妃爾此刻的表情還有手上的一些小動作就是最好的證明。

　　阿爾蓋爾起身走遠，輕手輕腳，那背影仿佛是在說我什么也沒有聽到。

　　緊張，緊張，緊張。

　　但是，不能讓索妃爾等待太久，我輕吸一口氣，含笑著坐到她身邊，手掌像輕撫小貓一樣撫摸她的頭頂：“不太好吧，就算索魯先生已經承認了我們的關系，我父母也支持我們交往，但深夜同處一室還是……”

　　社會上確實是有一部分開放的人，也有給他們提供交際關系的社交場所，但主流社會還是對男女關系比較保守的，丈夫在婚前可以和不同女士打打鬧鬧，婚后卻也會對妻子和家庭負責，更何況無論我還是索妃爾，都是偏正經的類型，好在她比我小四歲，遇到這種為難的時候，我可以運用平時哄瑪莉娜的技巧應對，這也是我在和她交往的過程中學會的。

　　“說的是呢，”烏修溫柔的聲音使索妃爾更加臉紅到脖頸，站起身來道歉，“不知怎么的就說出這樣的話，真是抱歉。”

　　“不，你不需要道歉。”我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現在心里癢癢的，不得不說有種遺憾的感覺。

　　索妃爾把我?guī)У揭惶幙辗块g時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

　　“晚安，做個好夢。”她微笑著說。

　　“晚安。”我在她的面頰上輕吻了一下。

　　我看著她的背影，很失落的樣子。

　　客房的床很柔軟舒適，像是云朵一樣，可是睡慣了星羅萬象那間只能翻個身的硬床，反而感覺很不適應，我輾轉反側睡不著，只好睜開眼抱頭看天花板，月光照不進屋里，可是外面很亮，連樹葉的邊緣都清晰可見。

　　我想了很多事情，關于外公，瑪莉娜，阿爾蓋爾的……然而最揮之不去的，卻是索妃爾離開時失落的背影。

　　躺不下去了，我起身穿好衣服打開了房門，我沒有想到的事，阿爾蓋爾居然正趴在我的門前。

　　“怎么了阿爾蓋爾，你也睡不著嗎。”我俯下身摸了摸它頸部的毛發(fā)，它身上溫暖的熱量滲透近我的掌心，阿爾蓋爾并不是很喜歡有人摸它，自從它會說話后我也就很少摸它了，更多時候是把它當同齡的朋友看待。

　　“我還以為你會和索妃爾小姐睡的。”阿爾蓋爾打了個哈欠，并不反感這次觸摸，甚至還很享受的樣子。

　　我失笑了一聲：“總歸是有許多考慮的。”

　　“聽你講以前的事，才發(fā)現距離我們初見，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好久了。”阿爾蓋爾說。

　　我點了點頭：“那個時候，我也不會想到未來的自己會是這樣，來到首都，開了一間小有人氣的店鋪，遇上了值得相愛一生的人，還有值得驕傲的弟子，阿爾蓋爾，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什么問題？”

　　“現在的生活還合你心意嗎？記得剛開店的那段時間我心懷憂慮，你就勸我如果生意不順就做回老本行，魔寶獵人可以天南海北地旅行，收集魔法材料再賣出去，你其實比較喜歡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吧。”

　　阿爾蓋爾想了想，回答道：“那確實是段歡樂的時光，但是烏修，我可以真誠地告訴你，現在這樣安安樂樂的生活我也很喜歡，每天睡睡懶覺，和小姑娘打打鬧鬧，最重要的是你，現在的你是幸福的，我希望你能將這份幸福維持下去，那樣我也就很滿足了。”

　　“是嗎，那就好。”我有些感動，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也許是說了肉麻的話，阿爾蓋爾站起來抖抖了身子，走出幾步后回頭：“你不是還要去見她嗎？還不快去。”

　　“謝謝。”我微笑著說，沿著扶手走上了樓梯。

　　輕輕敲響房門，里面卻沒有回應。

　　我有種奇妙的錯覺，在不同的時間，同樣的屋子里，索魯先生敲響格蕾塔小姐的房門時，是否和我是一樣的心情呢，不安又期待。

　　也許是已經睡著了吧，我心里還在猶豫要不要再敲一次，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小縫，身穿象牙白睡裙的索妃爾赤裸著腳丫，站在門后眼簾低垂。

　　月光從陽臺上照進屋內，像是一地的凝霜，微涼的清風吹動紗窗簾，舒緩中有種朦朧而夢幻的美感，只有我們兩人的寢室安靜如水底，背對著彼此坐在床的兩側，都沒有開口。

　　我輕嘆口氣，無法再忍受這種寂靜，在索妃爾身側坐下?lián)н^她，她散開的頭發(fā)上有花朵的清香。

　　索妃爾渾身發(fā)燙，耳垂通紅，卻只是抿緊了唇不說話。

　　我苦笑一聲：“是我該道歉才對，用那種討巧的方式回避了你的真心，對不起。”

　　“哪里，我并沒有為那種事情生氣，烏修你總是用最溫柔的方式照顧他人，”索妃爾靠在我的肩上，和我一起看月光，“我只是想了很多事情。”

　　失眠的人往往就會這樣，原來不光是我，索妃爾也不例外。

　　“你想到了什么？”我問。

　　索妃爾微側過身看我：“烏修，你認為什么是理想的婚姻，理想的妻子？”

　　這不禁讓我一愣，沒想到索妃爾竟然在思考這些，和我只是回憶往事相比，深度完全不一樣，突然的發(fā)問也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請不要介意，”索妃爾輕聲說，“我詢問自己的內心，與你相愛，答應你的求婚，沒有一刻后悔過，但我還是很不安，我，記憶中最多的是爸爸，夫妻相處到底是怎么樣的呢，我不太懂。”

　　安靜地聽她說完，我只覺得很心疼，索妃爾無疑是堅強樂觀的，但正常的人類內心就絕不會毫無破綻，現在她展現在我面前的，正是最柔軟脆弱的一面。

　　理想的婚姻是與你的婚姻，理想的妻子就是你。

　　這樣的回答雖然是我的真心話，但無疑也是討巧的方式吧。

　　終于，我笑了笑：“我認為理想的婚姻，是兩個人能彼此理解，互敬互愛，就和我熟悉，我熟悉的那些魔法反應一樣，協(xié)調互補，構建起一個幸福的家庭，但是偶爾，也許，大概，也會吵架的吧。”

　　“哎？吵架？”索妃爾有些不解，“不應該不吵架才是最好的嗎？”

　　“我指的不是那種犯了大錯，氣急敗壞的吵架，我父母的感情很好，但一年也還是會吵上幾次架，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吧，”我笑，“比方說有段時間我媽工作壓力太大了，而我爸又和朋友釣魚到太晚忘記了煮飯，于是兩個人就這樣吵起來了。”

　　“竟然會為這種事情吵架。”索妃爾食指抵唇輕笑。

　　“但我認為這樣的平淡才是生活，”我淡淡地說，“索妃爾你是那種關鍵時候很有主見的女生，又不愛發(fā)火，我想將來就算吵架了，也是抱著枕頭生悶氣吧。”

　　“那烏修先生就是一聲不吭地坐在沙發(fā)上。”索妃爾不客氣地回禮。

　　“不過只要還愛著彼此，很快就會冷靜下來交流的吧，”我看著她的眼睛，真誠地說，“那個時候，我會讓著你的。”

　　索妃爾臉上泛起一點幸福的紅暈：“原來如此，我好像有一點點懂了。”

　　“至于理想的妻子，我覺得你更不必多想，”我讓她睡進被子里，以免受涼，“善解人意，溫柔體貼，你現在就做得很好非常好，倒是我都要想想何為理想的丈夫了。”

　　她看了我一眼后合上眼睛，微笑著以我聽不清的音量，呢喃般說道：“烏修，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我知道的。”但我在腦海中溫柔地回復。

　　夜已深，月光依舊。

　　確認索妃爾已經熟睡后。靠在床頭的我小心地抽出了被索妃爾牽著的手，胳膊有些酸了，她美好的睡顏宛如童話中的公主般，叫人不忍心驚醒，我還是要回自己的房間，為什么無法做到和她大被同眠呢？我現在知道了，原來在潛意識里，我也索妃爾一樣，還不自信，擔心自己能否成為她理想中的丈夫。

　　“不過，謝謝你，托你的福，我決定好了。”

　　“不再是由外公指明的道路，而是我自己的選擇。”

　　“畢竟，男人只能偶爾脆弱。”

　　我輕輕合上了門。

　　第二天早上。

　　我和索妃爾以及阿爾蓋爾回到了星羅萬象，這次出逃僅僅不到一天就結束了，啊，反正我也不是太過叛逆的人，賭氣也不是我的風格，更何況我其實也想和闊別已久的外公好好交流一下，他是關心著我的人，這我知道。

　　“師父，你回來了。”在給我店門前種的花草澆水的瑪莉娜放下水壺驚喜地跑過來，看到她這么精神，我由衷地感到高興，丟下她一個人看店實在是很沒有大人范的舉動。

　　“早上好，瑪莉娜。”我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店內，恩格利走了出來，他竟然到得比我還早。

　　其實仔細看，他真的老了很多，盡管眼神依舊和我記憶中一樣鋒利而睿智，但臉上的皺紋和生出的白發(fā)，無不昭示著他的衰老。

　　我將瑪莉娜交給索妃爾照顧后走了過去，對他說：“對不起外公，昨天讓您失望了，但我已經想好了，高級魔法師我勢在必得，所以請您幫我，拜托您了。”

　　清晨富有生機和穿透感的陽光照在我們身上，外公緩緩地露出一個難得的笑容，寬厚的手掌按在我肩上，我驚訝于他的眼中有慈祥的味道。

　　他如此說道：“能有這份覺悟，這才像我崔萊家的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