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郭懷在自己的床上再次醒來,只覺的渾身沒有半分力氣,頭也十分昏沉。掙扎著想要爬起,竟支撐不住重重的又摔了回去。門外有人聽到動靜趕忙跑進來,郭懷一問才知道自己已經睡了一天一夜,此刻已經是第三天的中午了。這次的上岸劫掠跟預想一樣十分順利,靖海城這三十年來太平靜了,從上到下都沒有警戒的意識,靖海也沒有水軍,對鯨尾嶼發生的巨變一無所知。海賊們洗劫了靖海府庫和各行業的富商,本來他們對靖海城就十分熟悉,上個月又詳細探查了一遍,對城內平民都秋毫無犯,但是各色富商幾乎一個沒落下,一共劫得幾萬石糧食。另外勝似綢緞茶葉金銀也裝了幾大船。在吳島主的著力監督下,海賊們在天亮前就沿著蘭溪把搶來的財貨運到海上,天明衛所官兵趕到時已經逃之夭夭。這次劫掠不僅解決了島上的糧食問題,這幾萬石糧食只要儲存的好,足夠現在的海賊吃上兩年。這場大勝同時也加強了島上的士氣。拉克聽到郭懷醒了也很快來到倉中,昨天代他去了慶功大會,所有人都有封賞,封賞這些頭目尤其豪放豐厚,都是用稱當場稱的金子,郭懷分了百斤,拉克和王逢每人分了十斤,余下的小頭目也各有封賞。郭懷看著拉克興奮地講起封賞大會上的熱鬧,心內大安,這種大勝和這樣的盛會勝過千言萬語,何愁這些降俘不歸心呢!
仰躺了半天郭懷身體依然沒有起色,又睡了過去。這次上岸他沒有受外傷吃重力,但內里卻仿佛被被大火燒過一遍心力交瘁。就此又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經此一役,鯨尾嶼徹底把這一萬俘虜轉化成了切實的戰力,實力大增,對可能的黑旗報復有了一定的對抗資本,但劫奪州府必然讓鯨尾嶼這種地方小患進入朝廷的視野內,平白又增加一個大敵,島上安逸的日子再也沒有了。這些天島上的訓練更加頻繁,也加強了防御,除了日常出入道路各處都布滿了陷阱,壓力之下吳島主已經在將鯨尾嶼建成一個海上堡壘。鯨尾島三十年的平靜徹底被打破,全員都進入了時刻備戰的狀態。
自從進攻靖海歸來,郭懷這一隊八百多人就著當初建的房子重新被分配到島嶼東面,現在島上人口一下子增加了十倍,吳島主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直接統領了,手下十四人各自統領一個船隊,同時也相對獨立的自己管理。郭懷這一隊基本都是半獨立了,只有大事才找島主。好在王逢和拉克兩人帶的都是老部下,日常瑣事也不太用郭懷管,郭懷倒也落得輕松,正好借機養病。
奇怪的是次動作這么大,吳島主調動岸上探子多方探查,朝廷反面卻一直都沒有消息,又過了半個月,岸上傳來的消息卻大大出乎眾人意料,本以為這次觸怒朝廷,朝廷可能會派兵來清繳,吳島主也一直再為此準備,沒想到這次水軍沒見動靜,朝廷卻忽然加強了沿海各州縣的管制封鎖,,岸上探子被抓了好幾個,很多以前和鯨尾島有聯系的地下走私商人也都被清查出來,大胤朝雖說不像前朝那么重視海商貿易,但私下的貿易依然活躍,海上商船還是很多,但經過這次一鬧,朝廷嚴查下來,商船幾乎絕跡了。這段時間以來群賊四處巡弋竟一艘船只都沒劫到。其實以現在的鯨尾嶼實力并不太怕官軍清繳,但朝廷出乎意料的直接加強了禁海對這幫海賊來說無異于釜底抽薪。雖然眼前島上存量豐富沒有斷糧之危,但沒了往來的商船,再拖個一年半載,島上依然會無以為繼,這封鎖比直接清繳要厲害萬倍。
島上頭目們已經為此事開過好幾次會討論,但以目前的情況,海賊沒了商船約等于農人失去了田地,幾乎無法可想,眾人對此一籌莫展。郭懷此時大病初愈,也很為此心憂,特意讓王逢拉克每天都帶著幾艘船往更遠處尋找,寄望著尋常商船沒了,有些走私航線可能沒停。可兩人一連出海十幾天都沒有一絲收獲,好在群賊現在也不愁餓肚子,每天空跑倒也沒什么怨言。
這天傍晚郭懷又等在碼頭,他每次都會先數一數回來的船只數量,出去的船王逢的是四條,拉克是五條。他遠遠的看到天際線上漏出一只船的影子,接著后面船只一只只的使出天際線,“一,二,三,四,五。。。。。。六?”六艘船?郭懷又數了一遍,心中大喜,果然讓他們找到了!
等到船靠岸,拉克當先跳下來,郭懷激動的上去詢問,拉克卻并不太高興。原來他們今天搜了半天照常沒收獲,卻在快回程的時候碰到了一條的全身漆黑的怪船,他們圍到近前,發現這船上有不少護衛,說著聽不懂的語言,拉克傷了好幾個弟兄才劫下這艘船,本以為有什么值錢的東西,船上卻都是些包裝精美的刀劍折扇,根本不是什么值錢貨。船上只有一個老頭會漢話,一問才知道這竟是是扶菊島上一個小國出云國的貢船。本來這種沒油水的船拉克是不會拖回來的,但島上已經幾個月都沒有任何收獲了,好不容易撞到一艘,索性連人帶船就一起拖了回來。
貢船這種偶爾才有的船當然解決不了鯨尾嶼的危機,郭懷也是一陣失落。出于對扶菊國的好奇,他還是讓拉克領著他去扶菊人的船上看看。扶菊是桑海東邊的一個大島,以前看書上有寫到這島上人都比較矮小,藝冠裝飾都喜歡學習天朝,這個出云國郭懷在書上倒是沒見過,不過島上據說有幾十個小國家,沒見過也正常。郭懷去到船上,一船扶菊人都被卸掉武裝集合在船艙里,果然個子都不高,衣著是一種短袖套著的長衣,發型樣式也和中原十分不同。那個會說漢話的老者被帶到他面前,其實這老者的漢話也并不流利,說的顛三倒四只能能猜個大概,老者自言叫加藤鶴,說是在年輕的時候來過天朝,那時候學的漢話。看著這一堆沒有用的貨物,郭懷本來有些喪氣,但跟那老者聊了幾句書生性子卻又發作了,就著自己看過的書中記載向那老者問起扶菊風物。那老者被拉克這些海賊嚇得不輕,見郭懷言語溫和,直以為遇到了救星,郭懷但有所問,無所不答。自言出云國君傾慕天朝,特地派人前來進貢。郭懷雖然一介書生,但對這內情還是知道一些,其實哪是傾慕。歷朝皇帝都喜歡天下歸心的盛名,對海外萬國朝拜這種能在史書上留下幾筆的事情尤為熱忱,所以對這些遠來朝拜的人歷來都是十分大方,收一分禮要還十分,而天朝的物產如絲綢茶葉,再運回海外的價格又要再漲幾倍,時間久了,那些小國都嘗到了甜頭,只要一有機會就喜歡來“朝拜”。這個出云國看來并不富裕,一船東西也沒什么特別名貴的,都是些扶菊本地的特產。扶菊島雖小但極為崇尚精致,島上的屏風紙扇都做得異常精美,島上武風極盛,刀劍也做工精良。這幾種東西很受中原的貴人喜愛。拉克這些海賊對折扇屏風之類的肯定欣賞不來,而且也不好出手,所以對海賊來說這一船東西確實沒什么價值。不過扶菊島的倭刀聞名天下,賣肯定是不好出手,但他們作為海賊倒是用的上,郭懷一邊聊著一邊拿起手邊的倭刀查看,果然都很精美,比他們現在的佩刀要好不少。
那老者見郭懷好像對刀劍有意思,立馬湊上來,指著堆最上面的一個精致盒子“這個刀,皇帝的獻,大大的好!”
郭懷楞了一會才會出他的意思,哈哈笑道:“獻給皇帝的?”那老者點頭哈腰的答到“獻給皇帝的,大大的好!”
打開那盒子,果然與外面的普通貨色不同,刀鞘上綴滿了金絲,看著極為華麗。拿起來抽開一看,刀刃寒光蹦現,光外表就能感受到鋒利。郭懷就著桌子一角一刀劈過去,竟然像是劈中了一塊豆腐一樣沒有一絲的凝滯,這獻給皇帝的貢品果然不凡,他也不客氣,將這寶刀收了。那老者又熱情的請郭懷看折扇屏風之類的,這些東西雖然精美,卻根本不是海盜用的到的。郭懷望著滿地精美的折扇屏風也無心聽加藤鶴的介紹,忽然心中一動。打斷了加藤鶴把他引到了岸上。島上的海賊都喜歡喝濃茶,習慣的都是些便宜茶葉,富商出身的郭懷自己卻喜歡淡茶好茶,這次上岸搶來的東西里,茶葉絲綢都很多,其中有不少極品,郭懷自己去要了一些。他把老者引到自己房中,用最好的碧螺春給老者泡了一杯,老者只喝了一口,連聲嘆道:“大大的好,大大的好,這茶!”郭懷看他樣子哈哈笑道“你們也喝茶嗎?”老者道“茶,大人喝,小人不喝”
“哦?那這種茶你覺得你們的大人會買嗎?”
老者又喝了一大口,燙的打哆嗦“大人買,好茶大大的買”。
郭懷又找來幾批絲綢給加藤鶴,加藤鶴摸著綢面自覺贊道“布,大大的好,大人的買。”
郭懷心中大定,拉著加藤鶴直接去往島中吳島主住處。
到了發現李素正好也在,郭懷便把自己的想法說與二人。桑海四面東邊陸上已經被封鎖,往南是去陳祖義老巢,這兩邊現在鯨尾嶼幾乎都無法可想,但桑海北邊的百羅和東邊的扶菊都是物產豐富之地,以前島上沒有大船去不了,現在船已經不是問題,這次又抓了扶菊的貢船,有這些扶菊人帶路,這老頭子又是現成的翻譯,大可以往東邊想想辦法。島上以前搶到的財物都是通過岸上的走私商人賣掉換取生活所需,但現在岸上如此封鎖,島上這些堆積如山空放著的綢緞茶葉只是浪費地方。這些財物必須要找到一個交易的途徑,那現在既然有了遠航的條件,何不轉變觀念也做一會海商呢。
吳島主聽了郭懷的想法心中也一動,這些天他為了能打開局面憂心忡忡,頭發都白了好多。其實到扶菊確實不遠,不過因為鯨尾嶼一直都是以海盜營生,這里也一直都很安穩,從來沒考慮過遠航之事。現在朝廷加大了海禁,海上沒有了原來的商人,桑海的海上貿易已經幾乎斷絕幾個月了,加藤鶴此時前來“朝貢”估計也跟這個有關。鯨尾嶼坐擁大量遠洋船只,手上又有大批在扶菊也有銷路的貨物,禁海反而又成了一種機會。遠洋貿易直接賣出這些貨物的利潤遠比之前通過陸上暗線走私要大得多。自古以來海商和海盜猶如孿生兄弟,互相之間轉換起來其實并沒有多大障礙,難得是轉變思想,這幾個月鯨尾眾人想掉了頭發也沒想出破局之策,仿佛是一葉障目,自己在心中畫死了范圍,稍微轉變一下,一切反而豁然開朗起來。
三人又計議了一陣,言及需要先安排一個人前去扶菊打探接洽,郭懷作為這個想法的提出者和曾經的商人當仁不讓的接下此任,遠洋航行越是大船越安全穩妥,吳島主和李素又把自己船隊的旗艦大船調撥給他,預備以這兩艘船加上郭懷自己的座船天鯉號,三艘大船帶著少量貨物,去看看府菊島的情況。后面再根據探回的情況看這貿易是否可行。三人議定郭懷自己領著加藤鶴回到住處,便著手安排起來。
加藤鶴是此行的關鍵,他是這次航行的活海圖,也是一個現成的翻譯,自然不可能放他去陸上朝拜,至于如何說動他返程,郭懷早有定計。這些扶菊小國喜歡朝拜從來都不是因為什么欽佩,只是為了天朝皇帝返還的贈禮,什么感恩仰慕不過是看上了其中的利潤罷了。鯨尾嶼這次搶了半個靖海城,別的可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財物,既然他們是逐利而來,郭懷就有辦法說服他,皇帝能送他們鯨尾嶼也送得,而且能給的還更多。
第二天一大早郭懷命人把扶菊船上的東西全數搬了下來,按同等重量往上面裝回茶葉瓷器和絲綢,這才找來加藤鶴。郭懷把要他帶著去扶菊之事說了一遍,加藤鶴一開始大大搖頭,說什么奉了國主的命令,見不到大胤朝皇帝回去是死罪,自己對皇帝的敬仰如富士山一般堅定云云。郭懷也不多言,笑著帶他上船,把船上的財物給他看了一遍,告訴他回去就給他這船東西,不回去就人頭落地。加藤鶴看著滿船的絲綢瓷器,眼睛都直了,哪里還有不愿意,立馬改口對郭懷的敬仰比桑海還深。這一點也不出郭懷預料,他哈哈大笑著命人將綁著的扶菊人全都放開。才又和加藤鶴講了自己想要和出云國通商的意思,加藤鶴聽完大喜,他本來來此就是為了貿易,因為海運禁絕,這幾個月扶菊島上中原的物產價格飛漲,出云國是個小國很重商貿,國都港口福山城已經已經幾個月沒看到西面來的商船了。他作為國主的心腹,此行既是來“朝貢”也是來打探消息。郭懷當即把朝廷封海一事說與他,直言偌大的桑海,此刻扶菊可能只能從他這里拿到想要的貨物了,至于這些貨有多少和怎么拿的郭懷當然不會說,只是明里暗里故意都在暗示自己岸上有大官的關系。這老頭果然會到意了,他之前看郭懷如此年輕又一副斯文樣子跟這些海賊大不相同就覺得奇怪,此刻又加上郭懷的暗示,心中自己盤算半天,暗自得出了郭懷想要他以為的意思,直以為郭懷是陸上什么大官的使者之類,對他越發恭敬起來。
郭懷把鯨尾嶼的存貨種類一一說給加藤鶴,又詳細問了島上需求的東西。這扶菊島雖地貧人衰,但貴族大人卻并不少,而此島自古傾慕漢地文化,漢人貴族喜歡的東西,島上也都喜歡。算下島上這次搶的東西,竟多數都是扶菊島上的貴物。又按照加藤鶴的建議選了幾批貨物作為此次探商路的樣品。安排好了這些貨物,才去處理船只和船員相關事宜。
此行這三艘大船除了貨物和補給,只能載五百人,郭懷便只帶了拉克那幫人,留下王逢駐守島上。船只調配船員動員這些一直搞了三天,又看了星象,選了一個晴日,船隊終于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