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俞紓冉下班后便把陳彥約到了他們第一次約會的餐館。飯畢，她打算向他說明一切，而他卻以為那只是一頓稀松平常的晚餐。正當陳彥邊吃邊跟她談論白天的工作時，她突然打斷他，表情嚴肅地看著他說：“陳彥，我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說。”

　　她臉上嚴肅凝重的表情讓陳彥吃了一驚，他好奇地問：“什么事情啊？怎么這么嚴肅？”

　　“是很重要的事，你聽了不要震驚，也不許生氣。”俞紓冉一本正經地說。

　　“趕緊說吧，我才不會生你氣。”陳彥臉上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俞紓冉說著呷了口飲料說：“過完年我要去BJ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目光始終在陳彥臉上停留著，但他并未看出絲毫情緒波動，這令她有些意外。直到他開口說話，她才知道，他并未理解她的意思。

　　“去BJ玩嗎？那我陪你一起去。”陳彥邊吃邊說，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不是去玩兒，是打算在那邊發展了。我五姨明年年初要去國外生活，我可以住在她家。工作有可能她也會幫我落實。”俞紓冉說。

　　“你已經決定要去？”陳彥臉上的神情瞬間暗淡了下來，雙眉之間出現了一條淺淺的溝壑，嘴巴緊繃著，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嗯，我決定了。我考慮了好幾天，還是決定出去闖一闖。BJ是我一直以來向往的城市。”俞紓冉說。

　　“那我們呢？我們才剛剛開始，難道就要變成異地戀？”陳彥提高音量說，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如果你要分手，我同意。”俞紓冉說，她看上去鎮定自若，就好像那句話根本不是她說的一樣。從她的臉上沒有劃過一絲憂傷的神情，說話的語氣中也透著堅定，絲毫沒有因為遲疑或者猶豫而放慢語速。俞紓冉之所以表現的如此鎮定，只是因為她已經從先前痛苦的糾結與自我矛盾中解脫出來了。但陳彥對此一無所知，他被她的冷酷嚇了一跳，心中有一股強烈的怒火在向外噴涌著。他的五官因為這股怒火而縮成一團，那張寬闊而明亮的面容看上去丑陋而陌生。俞紓冉看出他在竭力抑制著那股怒火，那張臉讓她感覺到痛苦和不適。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去意已決，與其含混其詞倒不如開門見山地表明自己的態度。

　　陳彥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緩緩抬起眼看著俞紓冉說：“你怎么把分手說的這么輕描淡寫？”話一出口，他臉上凝滯的那團烏云更加扭曲變形了。俞紓冉真想逃離這個陌生而痛苦的場景，可她不忍離開。她將手臂從餐桌上伸過去，握住陳彥搭在桌面上的一只手。她柔聲細語地說：“我是說如果你要分手，我接受。并沒有說一定要分手。如果你能接受異地戀的話。”

　　“我不知道異地戀什么樣子，但我不想和你異地戀。我希望每天能夠看到你、我們能夠一起吃飯和上班，還能夠牽著手一起散步。我想和你一直這樣在一起。”陳彥把手從俞紓冉手中挪了出來，然后又用他寬大的手掌握住了俞紓冉的手。這時他臉上的神情變得柔和下來，那團烏云漸漸散開，他的臉又回到了俞紓冉熟悉的樣子。

　　“我知道，我何嘗不想。可是我想去BJ，非常想去。”俞紓冉語氣堅定地說。

　　“你愛BJ勝過愛我！你為了去BJ可以放棄我，放棄愛情？俞紓冉你真行！”陳彥又一次眉頭緊鎖，他說話的語氣因為責備而加重了。

　　俞紓冉慌忙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我只是真的不想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我這幾天都在矛盾中掙扎，我只是沒告訴你。我本來想如果我最終決定不去，那我不告訴你也省的你跟著我糾結痛苦。可對我而言，放棄機會太難了！何況這是我從小夢想的城市，而且我希望它成為我夢開始的地方。”

　　“你糾結過，但你還是要走。西安難道就不能實現夢想嗎？非去BJ不可？”陳彥又一次平復了情緒，他看著她語氣和緩地說。

　　“陳彥，我現在22歲，我渴望去外面的世界闖一闖。人生苦短，我想試試更多的可能性，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一家餐飲公司做個文秘，那不是我想要的職業，更與我的理想無關。”俞紓冉說。

　　“你不喜歡現在的工作可以換啊——，誰說西安就裝不下你的夢想了！紓冉，沒錯，我們都很年輕，都有各種可能性，可是人生的可能性——，它在哪里都可以塑造，而不一定非得是BJ。你又不會一輩子都呆在同一間辦公室。我們都還年輕——，有夢想要追尋，但是我就不明白你的夢想為什么一定要去BJ實現！”陳彥幾乎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完了這番話，他的手也從俞紓冉的手上挪開了。

　　俞紓冉將手縮了回去，放在了膝蓋上。然后一邊用手指摩擦著褲子一邊說道：“沒錯在哪兒都能實現夢想，但我想去更廣闊的天地，難道這有錯嗎？”

　　“沒錯，你只想著你自己。”陳彥聲音低沉地說，語氣中充滿責備與不滿。

　　“也許你說的對吧——”俞紓冉長舒了一口氣說。她好像陷入了沉思，空氣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始說話：“陳彥，我從小到大都盼望著自己能夠有所作為，能夠過上精彩的人生。從小到大，也正是這個信念讓我充滿斗志、不懈努力。上學時，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我考入了心儀的大學，讀著自己喜歡并且早就規劃好的專業，好像一切愿望都成真了。可是離開校園后——說實話——我對自己挺失望的。我干著與本專業毫無關系的工作，做著千篇一律的工作，過著循環往復的生活。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當翻譯，這是我從小就為自己定下的理想，我想成為如我姨媽一樣優秀獨立的女性。然而，現在的我所做的工作與我的理想風馬牛不相及！”

　　俞紓冉咬了咬嘴唇，繼續道：“我們正青春，正是該拼搏努力的時候，不應該像現在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下去！我怕再這么下去，我連自己還有夢想這件事都忘干凈了！在安逸與挑戰面前，我選擇挑戰。至少，我不會現在就認慫！我讀大學不是為了讓自己手里有個捧飯的碗，而是為了一步步靠近我的夢想。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改變想法了，那到時候我再說放棄的話也來得及。放棄是多么容易的事！不是我不喜歡容易的事，是因為我心中的執念無法讓我選擇容易的事。將來，哪怕是我碰的頭破血流，至少我無愧于心。能有什么比內心安寧更重要呢，又能有什么比后悔更令人難過的呢！所以，如果我選擇并踐行了，即使失敗，我也無怨無悔。”說完后，她又長長舒了口氣，然后面色沉靜地望著陳彥。

　　“紓冉，你說的都有道理。可是愛情跟道理它本來也許就是矛盾的。你怎么這么理智？你只是按照你的既定路線走，而我卻在規劃我們兩個人的未來。”陳彥凝視著俞紓冉說。這時他臉上的責備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既無奈又渴盼的表情。

　　“兩個人的未來？那是什么呢？”俞紓冉驚訝而好奇地問。

　　“其實，也沒什么。我腦子里偶爾會閃過將來我們結婚的情景。”陳彥微微垂下腦袋，將眼睛避開俞紓冉的目光說到。

　　俞紓冉被這句話深深觸動，她臉上流露出苦澀而難堪的神情。她沒有立即說話，只是沉默著走到他身邊，拉了拉他身旁空著的椅子。她坐到了他身邊，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并將一只手放入他的手掌。他緊緊的握住了那只手。片刻沉默之后，俞紓冉輕聲細語的說：“我們回去吧！”

　　“嗯，回去吧。”

　　兩個人緘默不語地走回了家。到三樓的時候，陳彥說他還有工作要忙，便獨自上了四樓。俞紓冉沒有追問，也沒有陪同。她知道工作只是他的借口。

　　第二天一大早，陳彥又像往常一樣敲門，推開門瞬間她看到了手里拎著早餐的陳彥。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看上去疲憊而滄桑。他蒼白的臉上胡子拉碴，那雙狹長的眼睛里卻泛著笑意。

　　“今天我去送你上班吧。現在時間還早，你先把早餐吃了，我們再出發。”陳彥說著走進屋內，將裝早餐的塑料袋放到了桌上，然后坐到了椅子上。

　　“我今天休假，不去上班兒。昨天跟你說過的，你忘記了。”俞紓冉一邊說一邊躬著身子整理床單。隨后，她又走進了洗手間。

　　“那你先洗漱，吃完早餐我們去外面走走。”陳彥抬高嗓門說。俞紓冉似乎并沒有聽到他說話，里面只有水聲傳來。

　　俞紓冉洗漱完出來的時候，陳彥正盯著洗手間的門發呆。

　　“你今天不忙？”俞紓冉一邊說一邊從桌上的塑料袋里取出一盒蒸餃，然后坐到床邊將一個蒸餃放進嘴里。

　　陳彥轉動了一下椅子將坐姿調整到面向她的位置，語氣輕快地說道：“不忙，該忙的昨晚已經忙完了。”

　　“那你也不多睡會兒，還起來這么早。”俞紓冉說著又走進了廚房，出來時手里端著一杯水，她又一次坐到了床沿兒上，自顧自喝起水來。

　　陳彥看著她說道：“關于你去BJ的事，我昨晚想了一晚上，你去吧，我支持你。”陳彥一改昨晚近乎暴躁的口吻，說話聲因為溫和而變得低沉。

　　俞紓冉猛地抬起頭望著他，笑著說：“哈哈，我就知道你會支持我的。”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走到陳彥身后，微微俯下身子，將兩只手臂環繞在陳彥脖子上，歪著腦袋在他側臉上輕輕吻了一下。陳彥順勢拉著她的一只手臂，把她從背后拉到了他的腿上。他用力抱住她，輕輕親吻她的額頭與臉頰，當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時突然變得狂熱起來，似乎完全沉醉于接吻本身。俞紓冉被意亂情迷的感覺嚇了一跳，她用一只手推了推他，他隨即停了下來，雙手懸在空中，滿眼疑惑地望著她說：“哎呀，我正東西呢！”陳彥的熱情被她澆滅了。她從他的腿上站了起來，坐回床邊。

　　“紓冉，我愛你！”陳彥深情地望著她說。

　　聽到這句話，俞紓冉一時語塞。她本該回應他同樣的話，可是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她覺得一切都發展太快了，甚至她自己也沒來得及弄明白她對陳彥是怎樣一種情感。

　　“紓冉，我想和你好好的，哪怕是異地戀，我也想和你好好的。”陳彥說。他眼里流露出來的真摯懇切讓她看的難受。

　　她痛苦而茫然地看著他說：“我也是。”

　　“那在你走之前，我們好好計劃一下，我想讓你離開以前的每一天都過的快樂。”陳彥說。

　　“怎么計劃呢？我沒想過這件事。”俞紓冉說。

　　“你不用操心啦，我來計劃，我只想讓你離開前的每一天都開心。我想我們在分別后有很多美好的回憶。”陳彥微笑著說。

　　“陳彥，你真好！我真幸運遇到你！”俞紓冉微笑著說。

　　“我也很幸運遇到你啊！”陳彥說著站起身來，滿臉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那個冬天余下來的日子，他們是在甜蜜與快樂中度過的。陳彥除了一如既往的陪伴俞紓冉以外，還會在周末的時候安排“市區一日游”，他們嬉鬧著、歡笑著游蕩在西安的街頭巷尾和風景名勝之間。他們就像天空中的漂浮的兩片云朵般漫無目的、自由自在，日子快樂的輕飄飄的，如夢似幻。俞紓冉沉浸其中，甚至好幾次都動搖了自己心中的信念。

　　他們每到一個景點都會找到做攝影生意的小攤販為他們拍幾張照片留作紀念。等到春節回家前，俞紓冉發現他們的合影已經足夠裝滿一本厚厚的相冊了。當他們打開相冊挑選各自想要留下的照片時，離別的悵然赤裸裸的朝他們襲來。但是他們似乎很有默契，彼此心照不宣地對于不斷迫近的離別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