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玻璃牢籠里的困獸

　　周巖的指尖抵在落地窗的冷玻璃上，指節(jié)因長期敲擊鍵盤而微微變形。48層的高度讓陸家嘴的燈火都成了流動的光河，那些閃爍的霓虹像是某種神秘的摩斯密碼，而他早已失去破譯的勇氣。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輪廓——熨燙平整的襯衫領(lǐng)口，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還有眼底那片化不開的霧靄。

　　“周總監(jiān)，季度報表......“實習生怯生生的聲音像一根細針，戳破了這個由鋼化玻璃構(gòu)筑的真空世界。

　　“放桌上吧?！八麤]有轉(zhuǎn)身，聲音像被辦公室的中央空調(diào)抽干了水分。等門鎖咔噠合上，他才松開領(lǐng)帶，讓那道勒痕暴露在空氣中。這是今天第七次站在這里，仿佛窗外那個永不停歇的魔都，能給他一個關(guān)于人生的答案。

　　手機屏幕亮起的藍光刺進視網(wǎng)膜。母親的消息像往常一樣準時，字里行間都是精心計算過的關(guān)心：“小巖，這周末......“他不用看完就知道下文，那些被反復篩選過的“門當戶對“的姑娘，就像他辦公桌上那份永遠差三個點的KPI。

　　三十四歲，年薪七位數(shù)，JA區(qū)的公寓貸款已結(jié)清。在世俗的天平上，他該是令人艷羨的勝利者?？擅慨斏钜辜影嘟Y(jié)束，電梯從48層降落的三十秒里，他總錯覺自己正在墜向某個深淵。那些數(shù)字構(gòu)成的成就，在孤獨面前脆弱得像張浸濕的宣紙。

　　“外界的一切都不穩(wěn)定......“他對著玻璃呵出一團白霧，徐萱說這句話時微蹙的眉頭突然浮現(xiàn)在霧氣里。五年了，這句臨別贈言竟成了他最堅固的盔甲。

　　朋友圈的紅點像未愈的傷口。王磊的馬爾代夫九宮格里，珊瑚礁的顏色艷得不真實；Lisa的創(chuàng)業(yè)宣言用了三個火焰emoji；而徐萱......她的頭像安靜地躺在列表底部，最新動態(tài)是兩周前的一片樹葉，配文簡單得近乎奢侈：“晴“。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那個梅雨季，徐萱把辭職信折成紙飛機，從他們合租的陽臺擲向雨幕?！暗任业目Х鹊曩嶅X了，“她的眼睛比陸家嘴的霓虹還亮，“我們就去青海湖辦婚禮?！澳菚r他們都天真地相信，努力是通往幸福的唯一簽證。

　　第二章：往事的香氣

　　南京西路的晚風裹挾著梧桐葉，擦過他價值半個月工資的西裝袖口。周巖突然偏離了回家的路線，像被某種無形之力牽引著，走進一家新開的奶茶店。

　　“先生要什么口味？“店員的聲音甜得像是加了雙倍糖漿。他注意到女孩手腕上的櫻花紋身——徐萱也有個類似的，是在大四那年偷偷紋的，為此她母親整整三個月拒絕接她電話。

　　“原味，三分糖。“他聽見自己機械地回答。

　　“想那么多干嘛？“女孩突然笑了，露出兩顆虎牙，“我們新出的黑糖波波，喝了會開心的！“攪拌機轟鳴的間隙，她又補充道：“人活著嘛，總要學著多愛自己一點?！?p>　　周巖的指尖在柜臺大理石上輕輕一顫。五年前的徐萱總愛說這句話，那時她會在加班夜突然出現(xiàn)在他公司樓下，從帆布包里變出保溫杯裝的姜茶，或是便利店加熱的飯團?！跋肽敲炊喔陕铮俊八偸沁@樣說著，把食物塞進他手里，仿佛那些焦慮都能被溫熱的三明治熨平。

　　捧著過甜的奶茶，他的腳步自動導航至一條背街小巷。那家名為“黑膠時代“的唱片店還倔強地存在著，門楣上的風鈴已經(jīng)生了銅綠，卻依然唱著和十年前一樣的歌謠。

　　“喲，稀客?！袄详悘囊欢讯殖锾ь^，老花鏡滑到鼻尖，“徐丫頭沒一起？“

　　“她在云南......開了民宿。“這句話說出口時，周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記得如此清晰，連她民宿吧臺擺著多少種自釀果酒都一清二楚。

　　老陳用絨布擦拭著一張唱片：“那丫頭上月寄明信片來，說終于烤出了不塌的舒芙蕾?！袄先送蝗恍Τ雎?，“你說你們這些孩子，學金融的跑去烤蛋糕，寫代碼的整天惦記著種花......“

　　周巖的手指突然停在某張唱片上。許嵩的《自定義》，封面已經(jīng)泛黃。大四那年冬天，徐萱省下三個月兼職費買的限量版，卻在公交上被偷了。他記得那晚她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而他跑遍半個上海，終于在打烊前從一家偏僻的音像店淘到存貨。那天深夜，他們擠在宿舍樓梯間，用筆記本電腦循環(huán)播放《有何不可》，直到晨光染白窗欞。

　　“包起來吧?！八f。聲音很輕，像是怕驚醒了某個沉睡的夢境。

　　第三章：午夜啟示錄

　　凌晨兩點的公寓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diào)的嘆息。周巖躺在兩米寬的雙人床上，新買的唱片在音響里旋轉(zhuǎn)。許嵩的聲音從記憶深處浮上來：“為你唱這首歌，沒有什么風格......“

　　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亮起。通知欄里躺著一條好友申請——頭像是個曬太陽的橘貓，驗證消息寫著：“我是徐萱，想取回《瓦爾登湖》。“

　　周巖猛地坐起，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顫抖。三年了，他們刪光了所有聯(lián)系方式，卻因為一本被遺忘的書重新產(chǎn)生交集。通過驗證后，他鬼使神差地點進她的朋友圈。最新動態(tài)是昨晚的外灘夜景，配文“重返上?！埃锹淅镆老】梢娔羌宜麄兂Ｈサ目Х瑞^藍色遮陽棚。

　　“你想要的生活......“徐萱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比音響里的歌聲還要清晰，“......從來都不只是靠你自己?！?p>　　他光腳走向書房，實木地板沁涼的觸感讓人清醒。從書架最底層抽出那本《瓦爾登湖》時，一張拍立得飄落在地——青海湖畔，徐萱裹著他的牛仔外套，對著鏡頭比耶，背后用熒光筆寫著：“致我的小王子：別讓這個世界馴服你?！?p>　　書頁間還夾著干枯的格桑花瓣。周巖突然想起梭羅那段話：“我步入?yún)擦郑且驗槲蚁Ｍ畹糜幸饬x......“當年他覺得這是文人的矯情，此刻卻像被閃電擊中。過去五年，他像臺精密運轉(zhuǎn)的機器，用一個個項目證明自己的價值，卻忘了問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手機屏幕再次亮起。徐萱發(fā)來消息：“明天下午三點，老地方？“簡單的問句，卻讓他胸腔里某個沉寂已久的部位突然抽痛起來。

　　第四章：雨季重逢記

　　周六的雨來得猝不及防。周巖提前半小時到了咖啡館，選了靠窗的位置。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透明的小溪，讓他想起大學時和徐萱擠在圖書館窗邊，她總愛在起霧的玻璃上畫笑臉。

　　門鈴叮咚一響。他抬頭，看見一個剪短發(fā)的女子收起滴水的傘。那是徐萱，又不太像——曬成小麥色的皮膚，簡單扎起的鎖骨發(fā)，oversize的白T恤下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臂。最陌生的是她走路的姿態(tài)，不再有上海女孩特有的矜持步調(diào)，而是帶著云南陽光曬出來的灑脫。

　　“好久不見?！八谒麑γ孀?，帆布包上還沾著雨珠。

　　“三年零四個月。“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這精確得近乎可悲的數(shù)字暴露了太多。

　　徐萱笑起來時，眼角浮現(xiàn)出細小的紋路：“云南的太陽不等人?！八舆^那本《瓦爾登湖》，指尖撫過書脊的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舊傷疤，“記得嗎？你說梭羅是逃避現(xiàn)實的懦夫。“

　　“現(xiàn)在我知道了......“周巖望著窗外被雨水洗亮的梧桐，“他才是真正的勇士。“這五年他賺到了曾經(jīng)夢想的薪水，卻把生活過成了Excel表格。而徐萱，這個曾經(jīng)連泡面都會煮糊的姑娘，居然在蒼山下烤出了完美的舒芙蕾。

　　雨聲漸歇時，陽光突然穿透云層。那道金色的光帶正好落在徐萱的左手腕上——那個櫻花紋身旁邊，多了道三厘米長的疤痕。

　　“去年改建露臺時被木材劃的?！八⒁獾剿哪抗?，語氣輕松得像在說別人的事，“縫了七針，現(xiàn)在能準確預報下雨了?！斑@種玩笑般的口吻，是曾經(jīng)的徐萱絕不會有的。

　　他們聊起各自的生活。她的民宿第一年差點破產(chǎn)，第二年靠自媒體起死回生；他升了總監(jiān)，卻開始整夜失眠。當徐萱說起在洱海邊教當?shù)匦『⒆龅案鈺r，眼睛亮得像星星墜進了咖啡杯。周巖突然意識到，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感到呼吸順暢。

　　第五章：破繭時刻

　　送徐萱去地鐵站的路上，梧桐葉上的積水不時滴落在肩頭。周巖突然停下腳步：“如果重來......“

　　“沒有如果?！靶燧娲驍嗨?，陽光穿過樹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但如果沒有當初的離開，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我。“她伸手點了點他的左胸，這個曾經(jīng)親昵的小動作讓兩人都怔了一下，“你呢？還要繼續(xù)當那個被困在玻璃大廈里的王子嗎？“

　　回到公寓，周巖第一次認真環(huán)顧這個花重金裝修卻從未真正屬于他的空間。意大利進口沙發(fā)，德國定制的櫥柜，酒柜里那些從未開封的紅酒......所有東西都完美得像家具店的樣板間，沒有生活的痕跡。

　　晚餐他煎了塊牛排，火候過了頭，邊緣有些發(fā)焦。沙拉切得大小不一，但他鄭重地擺了盤，還找出落灰的燭臺。電視里放著《Before Sunrise》，杰西和塞琳娜在維也納的電車上討論轉(zhuǎn)世與永恒。他突然笑了——原來幸?？梢院唵蔚街皇且活D失敗的晚餐，一部老電影，和不再自我欺騙的勇氣。

　　睡前他給CEO發(fā)了辭職信，簡短得像首俳句。給徐萱的消息卻寫了又刪，最后只發(fā)出去一句：“明天開始學烘焙，有什么建議？“

　　她的回復來得很快：“戚風蛋糕是試金石，記得蛋白要打到硬性發(fā)泡?！昂竺娓鴤€笑臉表情，就像多年前她第一次把烤焦的餅干塞進他嘴里時那樣。

　　關(guān)燈后，月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織出銀色的網(wǎng)。周巖想起《瓦爾登湖》的最后一頁，徐萱用鉛筆寫著：“不要害怕改變，所有蛻變都是先碎了殼，才長出新羽?！懊魈焯柹饡r，他要試著做一件五年都沒敢做的事——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