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該再來點酒。」
睡前,盧凱這么對自己說。
他知道酒精不是什么好東西,但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城,酒作為稍稍昂貴,但仍可以獲得的安慰劑,的確可以撫平他因日常瑣事而變得焦躁、疲乏的內心。
他覺得自己最近十分不順……不,簡直可以說是倒霉透了!
作為城區實權者伯鱷的忠實擁躉,盧凱兢兢業業、萬分小心地獲得到現在的位置——城區稽查隊隊長。
但總有一些不那么長眼的人,說他是靠一張小白臉,得以進入伯鱷大人的視野。
伯鱷大人是有那么一點小癖好。他喜歡漂亮的面孔。
他的一大攤養子養女們,都長得十分養眼。
但盧凱自覺得和那攤漂亮蠢貨完全不同,他們幾乎沒有半點用處,不像自己,能夠將城區治安維護得妥妥帖帖,而那群蠢貨,只會帶來不盡的小麻煩。
除了杜爾?蘭汀,他不想和伯鱷大人的任何養子養女打交道。
“您有新的來電……”
這誰這么不長眼,半夜打什么電話!
放下手中的酒杯,盧凱看到通訊器上顯示的來電人,面色稍緩。
“杜爾?蘭汀,我的朋友,你知道現在是幾點嗎?如果沒有合理的理由,我想下一次聚會,應該是你付錢。”
然而,完全不同于盧凱的放松,杜爾的聲音里透露出一絲慌張。
“是露絲!露絲不見了!”
“露絲?你的堂妹?”
盧凱恍惚記得露絲?蘭汀也是伯鱷大人的養女,還是他最看重的那幾個之一。
如果她半夜失蹤,那可能是個麻煩。
“是的,我懷疑她出了城。自從她丟了貓以后,她就加入了城里的商隊,說要去找那只貓。”杜爾說。
一瞬間,盧凱就去了睡意,清醒過來。
為了一只貓,這位大小姐給自己找了一份工作,甚至,她就此去到地表……
這在常人聽起來不可思議,但是,誰叫那是伯鱷大人的貓呢?
盧凱是知道這只貓的,那是露絲向伯鱷大人索要的成年禮物。
這只貓是罕有的異化品種,個頭小,不足手掌大,鴛鴦眼,毛色極為漂亮。它之所以罕有,不僅是賣相尚佳,而且靈性十足,遇到潛在的危險,還能提前發出警示。
有人說,這只貓有預言系天賦。
但這只貓就這么丟了。三個月前,丟在了商隊云集的地下城交易日的那天。
在稽查隊組織專員去找這只貓卻無果后,他們不得不懷疑,貓可能是被某個商隊帶出了城。
出城可不是小事。
之后,聽說露絲找到伯鱷大人哭訴,同時,她表達了自己對地下城商隊的興趣,說自己要加入商隊,試著看能否找到那只貓,即使找不到,在商隊里,也能學些東西。
伯鱷大人同意了。
所以,露絲如果能在半夜出城,盧凱一點都不奇怪。
他問杜爾:“你是希望我去找她?”
“是的,稽查隊有出城的資格,所以,這件事只能拜托你。”
這就是盧凱討厭伯鱷大人這群養子養女的原因,他們總是能在冷不丁的時候,給你的生活、工作帶來點波折,不讓你好過。
而露絲?蘭汀,這個完全符合“漂亮蠢貨”形容的小姑娘,如果她半夜真出了什么問題——伯鱷大人知道杜爾求到自己,自己卻拒絕了他……
那么盧凱難免要受到遷怒。
就特么無語!
“好吧,我會帶人去找她的。”
但這件事決不能這樣算了!
盧凱很快在從稽查隊里抽出倆人。一個是狼女,她和露絲有一點交情;另一個是伯蜥,他是巨人,是伯鱷的侄子。盧凱在拉上他的時候,說他身高夠,視野好,找人會比較方便。
只要伯蜥半夜在城里走這么一遭,估計露絲丟了的事,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伯蜥和露絲勉強算得上一家人,自家人找自家人,沒問題!
在兩小時之前……在城外?
稽查隊里,他們查到了露絲的出城記錄。
這姑娘都不遮掩一下。
盧凱就這么一邊在心底吐槽,一邊對杜爾說:“她不是跟著商隊,現在又是半夜……事情可能沒有那么簡單。”
杜爾道:“是的,伯鱷爸爸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他今天去找露絲,但她一直沒有回來……”
兄弟,你怎么不告訴我,你是要害我嗎?還好你讓我找人的時候,我沒有推三阻四。要不是知道你不是存心的……
所以說,伯鱷大人挑養子養女的標準,就十分讓人捉急。但杜爾,至少身手不錯。
盧凱嘆氣:“好吧,我們出城,不管怎樣,會把露絲帶回來,給伯鱷大人一個交待。”
他們一直追蹤著,直到來到地表。
狼女嗅著血腥氣,來到了露絲……她的尸體身邊。
“異化人?你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是地表人,壞事真是一樁接著一樁啊……
——
“你們是誰?”
闥闥仰視著面前巨大的人類,他的右手緊捏了一把短刀,仿佛要隨時投入戰斗。
這一幕看起來簡直可笑,他對面的那個巨人要比他大上十多倍。
力量和體型的差距完全無法使一個普通意義上的人類,去戰勝這樣的怪物。
可作為隊伍里看起來唯一有戰斗力的青年人,闥闥還是出列,頂在陣前,保護著陳墨生和米里這兩個弱小。
巨人沒有把他當成盤菜。
但是,巨人的同伴,那個一身勁裝打扮的英俊青年,此時卻輕叱了一聲:“真是不自量力的外鄉人,我想你們要給個解釋,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外鄉人?難道這里是……”闥闥身后的陳墨生突然出聲,他既驚恐又迷惑地說,“你們是這座城市的原住民?”
“可這里不是廢墟嗎?”
“你們是說你們什么都不知道?”勁裝青年毫不遮掩自己的敵意,“可是我們的人死了,就死在你們面前,這一點,你們也一無所知?”
青年的身后,那個伏哭的女人瞳孔緊縮成一線,她紅了眼:“外鄉人,他們與露絲的死脫不了干系!他們要為此負責!”
眨眼間,這個女人像狂風一樣襲來,她狼一樣的將陳墨生撲倒,指骨、甲片也像狼一樣堅韌、鋒利。
她指刃的尖端已橫在陳墨生的頸部動脈之上,只要輕輕一觸,少年的小命就要完!
明明在幾秒前,她還伏地大哭,軟弱得不像樣!
而此時,從眼神,到利爪,到威懾性的低喘,都在告訴敵人,她就是一頭母狼!
“現在,認識到自己的處境了嗎?外鄉人?”
發話的青年看似無害道:“告訴我,你們為什么出現在這里?這個女孩的死,到底與你們有沒有關系?”
“兇殺案與我們無關。”
闥闥飛快地答到,他要第一時間與這件狗血荒謬的鬧劇撇清關系。
“我們來到這里的時候,女孩已經被一個男人刺倒,我們想阻止……”
“但也和你們一樣,來遲了,我只來得及阻止他離開。”
狼女問:“是誰,害了露絲?”
“就是躺在地上的那個。”
“地上的?”
陳墨生被狼女壓倒在地上,一行人把目光移向他——他緊張地咽下一口口水。
這半大小子,生澀得不像是干過壞事。
“是他!是這個壞人,殺了姐姐!”米里尖叫出聲,她哭著指著那個躺倒在地的馬基爾。
她大聲叫道:“這個叫馬基爾的,被姐姐的鬼魂嚇暈過去了。”
鬼魂?這……童言無忌。
“馬基爾?我在露絲口中聽過這個名字。”狼女忽地抬起頭。
“呲~”
那個被指認的,失去反抗能力的兇手,他的上衣被劃開。
在靠近他胸口的地方,出現了一塊斑駁的紋身。
紋身的線條扭曲地蜿蜒著指向臍下,匯成了一把鐮刀的模樣。
“生割會!?”
狼女憤恨中帶著悔痛,她沒想到是生割會的雜碎騙了自己的密友。
“這圖案不是他們的底層人員,生割會的人怎么會敢來我們的城市!”
“是他!一定是他!是他殺死了露絲!”
狼女猛然醒悟,她放下手中的陳墨生,仇恨轉移到被他們認作生割會成員的身上。
“你們!想洗清嫌疑,就脫下衣服!”女人狂怒著發話。
脫衣服?光天化日之下?
陳墨生扭扭捏捏,一時間分寸大亂,他看向闥闥——卻發現自己的半日老師利索地掀開上衣一角,示意自己的清白——這反倒秀了把腹肌。
陳墨生才反應過來,學他的樣子自證清白。
所有人又都把目光投向米里。
狼女于是怒道:“看什么看,生割會的女人不紋身。”
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時間松散。
“所以,你們是什么人?”原住民問道。
“我們是流浪途徑過這里的旅人。”闥闥回答。
“流浪者?這身打扮不像呀。”
的確,三人才從飛船上被虛界抓下來,僅僅來這堆廢墟里躥了兩圈。
即使再風塵仆仆,不論是衣著材質,還是人的氣質,他們都不像是一般難民。
“我們是為了找一座城市……”
“原以為沒有希望了,直到我看到了你們。”
闥闥仰望這里天空,再看向滿是廢墟的城市。
他松開了緊握著武器的手,目光迷惘,像是久嘗苦果,而在最后一刻,尋得滿足。
“我知道就是這里,一個屬于異化人的城市。”
“外鄉人,你知道這里是哪里嗎?”巨人終于施舍下眼光,他看著闥闥發問。
“我不知道這座城市的名字,但我知道,這里可以容納我的家人——因為我們都不容于世。”
在藍星人類的歷史上,的確存在這樣一段時光。異化人不能公開于世,他們必須匿藏。
在一些對于異化人報以極端惡意的地區——比如南陸,他們已經被排除在人類之外,一些極端人士稱這些變異體會污染整個人類群體的基因。
這么說不是沒有理由的,在成為異化生物后,他們的血液中都能檢測出一種奇特的因子(SGFF),根據權威實驗室報告,如果生產生物體內過多聚集這種因子,人的基因也會被SGFF逆向激活,成為新的異化生物。
所以,即使異化人不進行繁衍,但只要常年累月地與常人接觸,也不排除污染正常人基因的可能。
“異化方向不可控”的鐵律,是整個人類社會拒絕異化生物最重要的原因。
無法控制就意味著無序、毀滅和災難。
而此時的陳墨生,是不知道這些真正歷史的。
這些都不會被寫入史冊——作為一部分人類拋棄他們另一部分的證明。
所以南陸上即使有存在過異化人的城市,也不會被記錄。這也是有可能的。
據此,闥闥給自己一行人編了一個離奇曲折的凄慘身世:
人品高貴的米爵爺,怕在自己死后,愛女米里沒有依靠,收養了闥闥和李唯一二人。他告訴了養子們,米里是異化人的秘密,讓他們發誓保護她。
意外地,對米爵爺地位、財產有所覬覦的小姨父聽聞了這個秘密。米爵爺活著的時候,他不敢妄動,而在米爵爺死后,他向闥闥一家發難,要求驗證米里血統的高貴性,而一旦驗血,米里是異化人的秘密必將暴露。
那段時間,闥闥明面上就米里的問題與小姨父拉扯,暗地里卻緊急轉移米爵爺的財產。最后,闥闥帶著李唯一和米里成功逃走了。
這故事聽的米里一臉熟悉,最近好像有部異化人女主角的電影就是這個情節。
當時,還是她拉上闥闥一起看的。
只是……
“我是異化人?”她自我懷疑道。
她沒想到自己一個機械改造人、矩陣戰士能夠和這三個字扯上關系。
“是的……父親不讓我告訴你。”新晉兄長闥闥用慈愛的目光看向米里,看得她一個哆嗦。
“米里,伸開你的手,像你以前那樣,放出那些星星。”
“什么星星?”聽著闥闥煞有介事地胡扯,米里摸不著頭腦。
闥闥的語氣更溫和了,一副故事里好兄長的態度:“就是你平時做的練習那樣。”
米里恍然大悟。她在看了那部電影后,的確用過矩陣力場的練習操,去模仿女主的異能。
于是像電影里一樣,米里張開了五指,每一根指尖都有星芒在環繞、閃爍,煞是漂亮。
“像以前一樣,你彈出一顆……不要緊張,這里的叔叔阿姨都是好人……”
見鬼的叔叔阿姨!我又不是真的未成年!
按住狂扁闥闥的念頭,米里學著電影中的女主讓手中的能量核飛出去一顆。
它像子彈一樣,能夠接連穿透廢墟里的鋼筋、巖壁……然后一個漂亮的回旋,星星一樣的能量核又跳回了米里的指尖。
做完這一回,米里怎么也想不通,電影里的女主是怎么騙過自己不是異化人,而是上天遺落的小仙女的。
算了,想不通的事,她從來都不多想。
終歸這一幕,讓這里的原住民放下了幾分戒心。
“這里的確是異化人的城市。”
“我們不歡迎異鄉人,但是,只要同為異化人,你就是我們的兄弟姐妹。”
狼女用慈愛的眼光看向小小一只的米里。
她心里有些艷羨,她羨慕女孩有疼愛自己的兄長。而女孩的異化方向,使她多了一分自保的可能。
女孩比她幸運得多。
“如果你是想讓女孩留在這里……”
“無論是老城主,還是獻女大人都說過——異化人和他們的同伴,可以進入到我們的城市。”
原住民中,那個正常體型的青年人說道:“你們有進入我們城市的資格。”
“異化人可以留在這里,那你們呢?”狼女看向闥闥和陳墨生,等待他們的回答。
闥闥看了陳墨生一眼,然后毫不猶豫地說:“我們發過誓,要陪著米里一起。”
“也就是說,你們也要留下來?”青年人皺眉。
“我們雖然一定會接受異化人,但對他們的同伴要進行考核。尤其是,你們與生割會的人出現在一起。”
“這給你們,成為我們的市民,增加了不小的難度。”
“等審問完這個男人之后,如果你們確實與生割會,與露絲的死無關,你們會得到一次機會……”
“我們不拒絕任何愿意加入我們的同伴,但你們必須經過考驗。”
“那么跟著我們吧,我叫盧凱。”
他轉身對狼女說:“莉卡,我們帶露絲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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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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