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見,她沒有變,我永遠認得她。
那時候,蒲城的雪來得猛烈,遠不像現在一樣的纏綿,片片鵝毛飄落,直壓得屋毀人亡。我們在這樣的環境下艱難地生存著,毫無對未來的幻想。
那時候的我們不懂分享,就像一只貓頭鷹,死也要將自己的食物壓在身下,因為那是自己的,因為他人是覬覦者,因為自己有了別人就沒有——沒有見過世面的我們,頑固地以為自己懷里抱著的,就是整個宇宙。
但是她和我們不同。
記憶里面的她就是天使,因為只有她會把自己的巧克力掰開分我一半,只有她會帶我們去她城堡一樣的家里分享她的玩具,也只有她會在男孩子們玩游戲的時候靜靜地看著我們,不吵不鬧,安靜地像個公主。
或許這樣的女孩子本就應該滅絕,可是世界為什么這么殘忍?
老房站在前面等我,旁邊是婦產科病房,我快步走過去,將早點遞給他,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進了病房,里面是老板娘,孩子應該在育嬰房。
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我站在外面,不知道是笑還是哭。老板娘很平安,醫院血庫比較龐大,可是記憶中的那位天使走掉了,而我本不該知道這件事。
是不是如果我也像老房那樣走過,就不會發現這件事了?一個人的離去,對別人的生活造成的影響,到底是因為這個人確實很重要,還是只是說這件事本身很震驚?我想我無法給出回答,我不是一個冷血的人,十年不見,我們各自生活,足見她和我的日子幾乎沒有關系,但當我看到她成為一個回憶的時候,心里依然痛苦不已。
最后一面,我們還是孩子。
雪下得最大的那一年,她們家突然就離開了,在大雪席卷這個小鎮前,此后鎮上的人沒有見過他們,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突然離開的原因。
很簡單,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離開前一天的下午,我在我們經常玩耍的滑梯旁遇到她,她依然在上上下下地玩著自己最喜歡的游戲,十歲不到,她已經出落清秀可人。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絲慌張,但她的話讓我沒來由地一陣恐懼:“明天我就要走了,不要告訴別人哦,有人要搶走我。”那時候的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第二天我再去,她已經不見了,消失了十年,再見的時候,只能在這種地方,又以這種方式。
她們家的離開在鎮子里沒有掀起波瀾,家家給自己的孩子下禁言令,不準對任何外來人說起這戶人家。
我走到護士站,希望了解一下,年輕的小護士總是會堅持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則,我說明了我是她的朋友,但她們依然守口如瓶,拒絕透露任何關于她的事情,包括死因。
好在還有一位護士年長一些,見我著實焦急,便對我說:“唉,小伙子,既然你說你是她的朋友,那她叫什么呀?”
我站在那里,沉吟幾秒,說出了一個讓自己失神的名字:“柳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