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羌并未思索姜鑒提出的問題，而是下意識去想，國師怎么突然成了這副模樣？
以前，他從來不這般說話，更不會說這般話。
姜鑒一本正經(jīng)的說完，順便找了一處長滿干草的凹地，席地而坐。姬羌大概覺得“居高臨下”的同國師講話不好，便也就近找了一處，如謙謙君子般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下。
空氣一片靜謐祥和，姬羌漸漸恢復冷靜。
“國師，連云閣的火，是您放的吧？”
“是臣?！?p> “陛下既然決計收權(quán)，當知釜底抽薪最徹底?！?p> 果然，他對她上林苑之行的目的一清二楚，雖然，他并未清晰的指出她具體作何打算，如何執(zhí)行，等等。但卻一言道出，她的計策太過拖泥帶水，并不高明。
是的，她原本計劃故技重施，再來一次“國君遇刺”什么的，借此機會正大光明的把鄭南木踢出五城兵馬司。
因為急切，所以粗糙。
國師看不下去，便直接出手，將不高明變成高明。
代價卻是雕梁畫棟，每一幀都堪稱巧奪天工的百米長廊。
在五城兵馬司所背負的職責之中，火禁之事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連云閣的火事不知何時才能傳到鄭南木耳中，也不知五城兵馬司處的救火隊什么時候會出發(fā)，而在來的路上，會不會遇到阻撓什么的……
“國師所言甚是，朕，下不去手?！?p> 她這副“守財奴”的模樣總能在姜鑒身上激起“漣漪”，且一激一個準兒。
憋半晌，他幽幽道：“所以，臣只燒了個連云閣?！?p> 這回，輪到姬羌無話了。
……
日暮西山，氣溫驟降。又冷又餓的姬羌幾乎坐不住，姜鑒悄然走到她身邊，變戲法似的生出一堆篝火。
篝火熊熊，燃的旺盛，讓姬羌忍不住想起連云閣那條“長龍”，不同的是，完全換了一副心境。
她身子只稍稍前傾，一股肆意的熱流頓時撲面而來，醉人的暖意讓她忍不住朝篝火堆挪了挪，不少片刻，熱意涌遍全身。姜鑒不知什么時候撿了一堆干樹枝抱過來，姬羌十分自然的幫著添枝加葉“蓋高樓”，漸漸地，篝火堆燃的更旺。
“沒想到陛下還會做這個。”
“幼時，夏王曾在紫宸宮生火，為朕烤地瓜?！?p> “夏王，真乃慈父?！?p> 卻非良師。姬羌忍不住在心中這樣嘀咕。
夏王乃慈父，非良師，是姜鑒對她父王的親口評價，從前她不敢茍同，而今更甚。
他說父王非良師，無非就是因為父王給她啟蒙時，只傳授她武學精涵，帝王之術(shù)，邦交策略等，至于禮儀詩書，仁君仁術(shù)，父王閉口不談。
可是，國師的課上到現(xiàn)在，她也沒瞧見一絲仁君仁術(shù)的影子，反觀現(xiàn)在，他還嫌棄她的“詭計”不夠徹底，一把火將連云閣燒了。
姬羌思緒只開了個小差，身上突然多了一件厚厚的銀狐大氅，腳邊多了一包干糧，外帶兩個酒壺。
“陛下瞧瞧，還缺什么?！?p> 姬羌直直的望著姜鑒，尚未從震驚中回神兒，聽見他這樣問，便半認真半狐疑道：“或許，還差一張榻，一間房也不定。”
“哈哈……”姜鑒大笑，前所未有的大笑，像一束醞釀許久的煙花，在這慢慢降臨的夜，綻放出絢爛迷人的色彩。
“陛下要知道，所有的戲法都是事先有所準備。很遺憾，陛下今夜要以天為蓋地為廬了。”
“嘻?！奔家脖蛔约旱南敕ǘ簶妨?，不過，事后覺得十分正常，姜鑒在她心中，向來是無所不能的。
一聲短暫的嬉笑引得姜鑒片刻凝視，隨后，他將包裹打開，里面有三個紙包。
“都有什么？”
“發(fā)糕，饃片，酥油卷?！?p> 聽完，姬羌的嘴角又不由自主上揚。姜鑒搶先一步打開其中一個紙包，道：“天寒地凍，不宜食涼，待臣為陛下烤熱了再吃?！?p> 當熱乎乎的南瓜發(fā)糕散發(fā)出濃郁的香甜氣味兒，姬羌忍不住大吸一口香氣，就在她捧著南瓜發(fā)糕大快朵頤時，姜鑒不見了蹤影。
此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
姬羌并未感到驚訝，甚至已經(jīng)習以為常，也料定國師不會走遠，只管專心致志的吃發(fā)糕。
果然，只小片刻，姜鑒掂著一只肥碩的山野雞回來了。
這么黑的夜，他竟能這般迅速的逮到山野雞，因此由衷贊了一句，“國師真乃攻無不克。”
“非也，臣的小石子飛過去時，它正在蹲在樹上睡的香甜?！?p> 姬羌：“……”
“罪過！朕擾了它一世安眠。”
“能為陛下果腹，是它至高無上的榮耀?！?p> 姜鑒把死透的山野雞扔地上，大掌輕輕拂過，雞毛落了一地。接著，開膛剖腹，用果酒清洗，插上木簽架上火堆，每一步都嫻熟到行云流水。
姬羌看傻眼，到了忘記吃發(fā)糕的地步。
“陛下沒有飲酒吧？”
姬羌搖搖頭。
“天寒地凍，不宜飲冷酒?！?p> 說著，他又把酒壺置于篝火頂端，不稍片刻，遞來一壺溫熱的果酒。
廣袤星空下，靜謐的山林中，有酒有肉有發(fā)糕，何其精妙！
前有篝火，熱流撲面，后有大氅，暖意融融。這一切在姬羌心中激起的興奮雀躍，并不輸于當年與夏王一起在紫宸宮烤地瓜的日子。
小半個時辰后，她一手握著雞腿，一手拿著酒壺，吃的酣暢痛快。眼前的篝火將她的小臉兒照的紅撲撲的，小半壺果酒下肚，她的眼神逐漸有了一絲迷離。
“國師會離開朕嗎？”她突然道。
此問極為突兀，姜鑒一時無法回答。
“其實，匡扶王朝國度并非您本愿，修真問道以求永生，才是國師宏圖大愿吧？”
“陛下，何來此言？”
何來此言？姬羌垂眸，自然是知道你前世羽化登仙了唄。
“陛下莫胡思亂想?！彼窈逦亢⒆铀频?，大掌覆上她毛茸茸的腦袋，輕輕撫了撫，“臣畢生心愿，乃是親眼看著大梁走向國泰民安。這是臣的宏愿，也是每一代大梁國師的使命?！?p> 姬羌眼里有了笑意，轉(zhuǎn)頭重重咬下雞腿上最后一口肉，大口大口嚼起來。
“您怎么不吃呀？”她含糊問了一句，以遮掩自己那顆加速跳躍的心。
“臣在辟谷?！?p> 話畢，姜鑒把剩下的烤肉用紙包起來，不許她多吃，姬羌略感遺憾，覺得自己還能再吃一個腿。她悻悻的喝了一大口果酒，尚未咽下去，酒壺也被收走了。
須臾，姜鑒又撿了一堆新柴回來，給篝火添上，待火勢重新起來后，他又起身走到另一個凹坑，徒手挖了一個坑。接著，他將山野雞的雞毛、五臟六腑統(tǒng)統(tǒng)丟土坑里，掩埋。
待他做完這一切重回篝火堆，發(fā)現(xiàn)姬羌已經(jīng)睡著了。
她就那樣靜靜的坐著，腦袋低垂，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只圓滾滾的團子，與往日形象大相徑庭。
姜鑒站著凝視良久，才慢慢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