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家公司都有兩種語言:
一是墻上張貼的使命、愿景、理念等所謂的企業文化,還包括各種裝訂成冊的規章制度以及會議、培訓等場面上老板說的話;
另一種是員工私下對公司充滿負能量的議論,這種非主流的聲音愈大,對企業的危害愈大。張瑰麗深知它的破壞性。很多老板在這方面不敏感,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最近,張瑰麗覺察到下面暗流涌動,有些人的小動作,已通過親戚報告給她了,都是關于要求春節前發工資的。
張瑰麗總結多年管理經驗,愈是下面嚷嚷說不好的事,愈要干!反之,愈要堅決反對。她那高高在上的權威,就是這樣一次次地豎立和彰顯的。
王博請求春節前發工資,給她的微信長篇大套,令她無比討厭。凡超過100字的,她從來不看。所以,王博分析的利弊得失,她全然不知。
工資發放日遇周六周日順延至下周一,張瑰麗認為這太順理成章了,就是國家規定。近十年她都是這樣做的,沒有人提出異議,同樣遇節假日亦然。
這是規矩,張瑰麗不是沒錢春節前不發工資,她有錢但不能破壞規矩。她最不能容忍打工者議論工資,給你發多少?什么時候發是老板的事,你只管干活好了。
親戚還報告老司機有點“活躍,”便想請他“喝茶”。老司機接到請喝茶的通知,心里咯噔一下,壞了,年會上鬧事的策劃,一定走漏了風聲。
他又研究喝茶的時間和地點,不是白天,也不在公司,而晚上去一個私人會所。由此分析談話的內容不會太嚴肅。
他瀏覽女老板微信朋友圈,了解她近日的活動和言論,她剛參加了餐飲協會舉辦的長跑比賽,一口氣跑了5公里。
老司機禁不住想起白居易《長恨歌》里那句“從此君王不早朝”的詩句,反證女老板沒有夜夜笙歌,判斷還一直單著。
老司機如約而至,見到張瑰麗首先恭維:“您身體真好,能一口氣跑5公里,勝過多少年輕人。”
張瑰麗等這樣的好聽話已有幾天了,老司機是第一個在線下贊美的人。心里極舒服,卻一擺手說:“重在參與,要給健康投資。”
張瑰麗招呼服務生過來,點了一壺上好的普洱茶。
老司機的笑容都是堆出來的,多的在臉上擠不下,快要掉下來砸到腳上。女老板略帶笑意,但即使笑著,也總給人感覺,她身上好像有個部位在疼痛。她平日總是冷面蹙眉,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
老司機閱人無數,認定女人在性愛方面,該得到的沒有得到,該滿足的沒有滿足,會產生一種“怨”的情緒,表現在臉上就是她這個樣子。
這種表情在未嫁的老姑娘和離異后長期獨居的女人臉上常見。
“最近很忙?”女老板問。
老司機聽得出這是一語雙關的話,含糊地嗯了一聲,靜候她說下文。
服務生過來上茶,老司機連忙代替服務生,給女老板倒了一杯,雙手恭敬遞到她跟前。
女老板從隨身包里取出一根塑料吸管,插進茶水里。她用吸管喝茶,是為了不讓茶水經過門牙,以防茶漬造成黃牙。老司機人生閱歷多豐富,都看不懂她這個奇葩的喝茶方式。
“過完春節,”女老板問手中把玩著的茶杯,“有什么打算?”
“沒有啥打算。”老司機答,同時敏銳地感覺到,女老板要裁員。
“我有打算,”女老板說,“我要把醬料加工廠砍掉,經理、采購和倉管一個不留,三部汽車也賣掉……”她故意停頓下來,想看看他一臉驚愕的樣子。
老司機極力配合,張開一個面積很大的嘴巴連同幾顆壞牙給她看。
女老板似乎受到鼓勵,先狠批后勤這幫人無用,竟然每天購進的菜都不過磅驗收,說什么早上時間來不及,接著說醬料加工廠連蒼蠅都解決不了……她徹底打消了自己做中心廚房的想法。
“交給第三方嗎?”老司機問。
“你真聰明,”女老板說,“把后勤部供應的所有物資,全部交給第三方代加工、代采購、代倉儲。”
她算了一筆賬,代采購和代倉儲的服務費分別是10%和3%,比給后勤這幫人開工資和養三部汽車的開銷節省。
女老板說醬料代加工,省去了她建中央廚房的巨額投資,接著一連串例舉了同行多個建中央廚房失敗的例子,都是全國知名餐飲企業,之后長篇大論地論證她的先知先覺及正確性。
老司機患有嚴重的前列腺炎,一喝水就要上廁所,尤其不能聽能到茶壺倒水的聲音。她滔滔不絕,他只得憋住。
女老板說得口干舌燥,終于又回到裁人的話題上,說“”這樣算起來,過了節,要有一二十個人必須勸退……”
她又突然停頓下來,端起那只小巧的紫砂茶杯,嘴巴湊上去含住那根吸管的上端,輕輕啜了一小口,不是裝優雅,是因茶水太燙。她故意不說話,想讓老司機的心咯噔一下。
老司機的心咯噔了二下。這些年他一直悄悄兼職炒股,賺過大錢,但好景不長,再次投資時沒有看準,把全部賺的錢又統統還給了股市,還倒賠了多年積蓄的幾十萬元。
老司機已四十多歲了,在漂亮姐妹的這份工作還不能丟。他想懇請女老板把他留下,調整到其他部門,但又不好意思開口。
“你不管到哪里打工,”女老板盯著老司機的眼睛,口氣不容置疑地說,“都應該和老板成為一伙人,不這樣就是一種恥辱。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
“跟老板對著干,”女老板說,“又拿老板的工資,這跟圖財害命有啥兩樣,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
“我早把你當成一伙人了,”女老板說,“你也要把我當成一伙人,是不是?”女老板問得咄咄逼人。
“是……是……是。”
“你有時沒有把我當成一伙人!”女老板厲聲道。
老司機極力躲避女老板的目光,不敢說是,也不能說不是,吱吱唔唔沒有說出話來。加之尿憋的,平日里那張啥也不在乎的臉,紅一陣,白一陣。
女老板頓了頓,說:“我姐姐張艷麗多次說服我,要把老司機你留下來,和她一起負責全公司的購貨訂單與第三方對接。”
老司機看女老板的表情,好像很不情愿把他留下來,生怕反悔,連忙說:“謝謝!謝謝!我一定好好干!”
他想做出一個感激涕零的樣子,但眼淚這東西并不能隨意調動,只是眼圈紅了一下。
“今年,”女老板說,“我要在黃河灘建一個養虎蛙的基地,過幾天和畜牲學校的周教授談合作,你參加一下。”
“畜牲學校?”老司機一臉懵逼地看著她。
“就是翠柳路與畜牲路交叉口那個畜牲學校。”
老司機想起來了,那個叫畜牧學校,那條路叫畜牧路。但他不敢糾正女老板。她經常口誤,改人名地名。
“你不要把裁人的事告訴任何人,”女老板說。
“一定保密,”老司機信誓旦旦地保證。
女老板知道在職場上,愈是強調保密的事愈保密不了,尤其像老司機這種嘴不嚴實的人,明天會嚷嚷得全公司都知道。她故意先告訴老司機,就是要這樣的結果。
提前放出裁崗的風,好讓那一二十個當事人主動找下家,然后向她辭職。他們當中有幾個人,在漂亮姐妹開第一個店就跟她干了,辭退他們還真的要費點心思。
最后,女老板從隨身帶的包里,取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說:“這是我在俄羅斯買的一架望遠鏡,送給你兒子,是高倍的……”
老司機尿褲了,不完全是感動的,因實在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