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都勒的敲門聲,少女翻身從旁邊的椸架上將衣裙取下攬在了身上,去開了門。
門一開,剛好對上少年一張清秀迷茫的臉。
“什么事這么開心?”
剛才聽的入迷,以至于都忘了斂了神色,現在羽書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
門外兩張臉齊齊的看向她,一張滿臉迷茫,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張臉色鐵青,惡狠狠的盯著她。
少女悄悄的往旁邊掃了一眼,那個男人似乎不知道身后發生了什么,徑直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羽書斂了斂笑意。
“沒有,剛剛想起了一件特別好玩兒的事情”
羽書應付的答著都勒的問話,眼神大部分時間卻停留在從云身上,她也不想聽的,可誰讓他們主仆二人偏在她房門前說呢。
她滿眼歉意的看向從云,誰知他卻賭氣似的別過頭,哼的一聲就走了。
既走了,羽書便沒對他過多留意,回過頭來看向都勒。
他這個樣子,不像是剛酒醒,手里還提著馬鞭,額頭冒著點點汗水,倒像是剛剛策馬回來。
“你這是?”
經過昨夜的長聊,羽書也能看出來,都勒對她沒什么惡意,就是一個心性單純少年罷了。
“我給你找了…”都勒想了一想“你們應該是叫郎中吧,我給你找了郎中,只是他懼馬,非得自己走著來,比我慢些”
剛剛策馬回來,都勒口干舌燥的,一眼盯上了羽書桌子上放著的茶水。
“稍等”
少女手臂重新搭上門框,莞爾一笑,將都勒攔在了門外。
“我先梳洗一下”
早起看了場熱鬧,耽誤了些時間,還沒來得及打理,鬢邊的碎發黏在臉上,身上除了一件紗衣,就只簡單披了件衣服,這個樣子,屬實有些狼狽。
少年清秀的臉上唰的升起一層紅云,急忙背手轉過身去。
雖說臉上有一條長長的傷口,卻也擋不住羽書清麗明媚的臉龐,少女一抬腕,外衣從肩上滑落一半,好看的鎖骨隱隱的露出來,羽書一時只顧著攔都勒,還沒來得及將外衣攬上去,誰知道竟被那小子先看了去。
待羽書整理好,重新打開房門時,那郎中已經與都勒一齊立在門口了。
只是兩人都是背過身去的……
“都勒”
少女輕輕叫他,示意他可以轉過身來了。
聽到聲音的兩人一起轉過身來,那郎中不明意味的看了都勒一眼。
他滿頭是汗,因為步行,單衣已經浸出了點點汗漬,當時他正在醫館內坐診,遠遠的就見一少年揚著馬鞭疾馳而來,到了館內,只說客棧里有一位姑娘等他醫治,可也道不明那姑娘是什么病癥,只好拿了些常見的藥膏和針包,那少年邀他一起上馬時,他退了退步,那般騎馬,萬一街上有人驚了馬,自己摔下去,命可是要丟一條的,他可不敢,不敢不敢不敢。
他連連擺手,都勒也不能如何,只能先縱馬回到了客棧。
一襲水粉色身影立在門前,身材纖細高挑,只是臉上那道傷痕實在礙眼,要不然,她定是這津城最妙的人兒。
門前的兩個人都這樣想著,下定決心一定要治好少女臉上的傷痕,絕不能留一點痕跡在上面。
“這是林郎中,津城里最好的郎中,他一定能醫好你臉上的傷的”
都勒信心滿滿的道。
羽書心中一暖。
原來這郎中是他請來為自己醫臉上的傷的,要說自己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她畢竟是女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子尤為看重,身上的疤痕可以用衣服來遮,臉上若是留這么長的一道傷疤,也著實難看。
三人來到桌前,羽書和林郎中相對而坐,都勒站在羽書身側。
林郎中先是詢問羽書最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可有接觸過什么東西,羽書都一一如實回答,最后身上的傷,由他開了些藥膏,每日涂抹便可痊愈,待診到臉上的這一道時,林郎中微微皺了眉。
一番診治下來,林郎中已經看出,這傷不是尋常落在身上的,而且看少女身后都勒的面容,他也能猜出七八分,只是醫者職責在治病救人,旁的事情一概不顧不管,也省去許多麻煩。
“姑娘臉上的傷口怕是早就落下了吧?”
“是”
羽書答道。
郎中神色嚴肅了幾分,又認真檢查了幾遍傷口,不發一言。
“林郎中你倒是說話啊”
見他只看不說,都勒有些著急。
“姑娘可有身體酸痛,臉上傷口發癢之癥?”
郎中并不理會都勒,神情嚴肅的詢問羽書。
“有”
看著郎中的神情,再加上他的問話,羽書大概可以猜出個七八分。
先前跟著父親在軍營時,時常見從戰場上受傷的兵士,那些斷了胳膊少了腿的人大多可以活下來,反而是那些身上被刺傷了的更容易喪命,原因便是膿瘡。
那些斷了臂膀的,都被認真包扎傷口,時時注意換藥,雖在軍營惡劣的條件下,卻也能存活下來,而那些被刺傷了的兵士,認為傷勢不重,即使仔細包扎了也因為不在意或者戰事繁忙而忽略掉換藥,常常因為生瘡而亡。
膿瘡具有極大的傳染性,一旦感染,幾乎無可救藥,最后只能全身生滿濃臭黃色的惡瘡而死。
自己在牢房里,老鼠蠅蟲不在少數,所以當羽書猜到時也沒有很驚慌,反而有一種意料之內的反應。
“是生瘡了吧”
少女語氣平淡,好像此事與她無關。
郎中驚奇于她的鎮定,也替她感到惋惜,畢竟膿瘡在此地還是能致人命的病癥。
“姑娘莫急”林郎中沒有否認“待我回去開好了藥方,命人將藥和方子一齊送來,姑娘先喝幾付湯藥,若是無再蔓延之勢,便有可愈之望”
一直在羽書身側的都勒沒有說話,雖說與她相識不過兩天,卻有知己之意,他覺得羽書跟自己在盛都見過的女子都不一樣,她能在密林中殺人,能與他一起策馬,能與他在房中喝酒暢聊,可那些女子卻不會。
送走了林郎中,都勒站到羽書身前。
“你放心,我打聽過了,這個郎中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要不然我也不會一大早的就去找他”
少女故作輕松的倒了杯茶,推到都勒身邊。
她不是沒擔心過這病的發生,先前一直在獄中,即使疲憊難耐,但自己還是盡力不休息在那骯臟潮濕的稻草上,后來被流放,在途中也試過用清水清洗傷口,她已經在盡力避免了,卻還是避無可避。
“先喝口水吧”
都勒本來皮膚就要暗一些,剛才一著急,現在臉紅紅的,倒是有些可愛。
是啊,著急有什么用,這世間的烏糟事還少嘛,若是每一樁每一件都能用著急了事的話,干脆都坐在一起著急上火罷了。
都勒倔強的嘆了一口氣,將茶水一飲而盡,清冽綿長的茶水順著他的喉嚨滑下去,茶香慢慢氤上舌頭,教人溫和幾分。
放下茶杯時,少年眸中一亮。
“有了!”
都勒充滿希望的眼神讓羽書眸中也亮了幾分。
“嗯……還是等我問完再說吧”
少年有生氣的眼睛又淡了下去。
“你是在想北漠有沒有能治此病之法?”
“你怎么知道?”
都勒皺了皺眉,眼前少女的眼睛如秋水一般,仿佛能看穿一切,他討厭這樣的感覺。
羽書也是猜的,一個異國人,在一個不熟悉的地方遇到了自己難以解決的問題,第一個想到的退路應當就是家。
可她還不能與都勒去北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