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把禮金交給了門口記賬的老頭,就進了飯店里邊。
我和胖子從小沒少到親戚鄰居的婚禮上蹭吃蹭喝,對婚禮的種種程序已經熟得不能再熟,轉了幾圈之后覺得沒什么意思,就找了個桌子坐下,和幾個不認識的人邊嗑瓜子邊閑聊起來。
Shirley楊看起來倒有點興奮,掏出提前帶來的照相機,左照照右照照,想記錄下這種她從沒見過的婚禮現場。
胖子看Shirley楊擠在人群里亂拍,估計她聽不見我們說話,就敲了下桌子對我說:
“楊參謀是不是攝影記者的職業病犯了?你不過去看著她點?她是個外國人,又拿著個照相機瞎拍,這婚禮可來了不少退伍老兵,別一會兒老英雄們把她當成外國女間諜,給當場緝拿了。”
我斜了胖子一眼,立即就說,怎么你成天跟我混在一起,就不把你的精神境界朝我看齊一下呢?人家這是記錄下生命中的重要瞬間,認真對待每一件看似平常的小事,這樣才能讓人生充滿意義。像你這種滿腦子低級趣味的俗人,跟你說了也白費。
胖子聞言壞笑道:
“你可快得了吧,都跟美帝霸權主義鉆了一個被窩了,肉體上的叛國罪已經坐實了,精神上估計也差不多,等我們無產階級革命的烈火燒到白宮的時候,第一個就得把你清算了,讓你,可著全美國游街,嘴里必須還得喊,我胡八一有罪啊,我不是個東西啊……”
胖子把我氣得一樂,我剛要再回嘴,卻發現這飯店天花板上掛著的紅燈籠頗為不尋常,看上去不是胡亂排列的,而是繞著正中間的電燈呈現出某種陣法,似乎有點玄機。
“……這有點意思。”
我念叨著站起身,抬起頭仔細看這些紅燈籠,發現它們竟符合先天八卦的卦象,按照乾、坤、離、坎、震、艮、巽、兌排列著。之前看到外面接親的汽車,只道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現代婚禮,沒成想這燈籠里還藏著些心思。
早在上世紀末,各國列強用堅船利炮打開中國國門的時候,西式婚禮就隨著各種西洋文化涌入了祖國大地。那時候,占據一方的地主、手握重兵的軍閥們,往往都會給兒子、女兒們辦一場西洋婚禮,以顯示自己的時髦和財力。
但到后來無產階級大革命奪取政權,人民的江山人民坐,婚禮葬禮都跟著從簡,大家聚在一起熱鬧一下也就算了,沒什么繁文縟節。78年改革開放后,婚葬風向又變了,西方那一套卷土重來,跟中國民間的某些習俗相融合,弄出了許多中不中洋不洋的混雜儀式,而且已經成為了社會上的主流。
因此,我看見這種利用易經八卦布置的燈籠,便覺得十分意外,不由得耐心分析起它的卦象來:
其以三個燈籠相連為陽,兩個燈籠相連為陰,東南方向一陽三陰為艮卦,西南方向一陰三陽為震卦,艮震為頤,即為頤掛。
《易經》有云:“山雷頤,艮上震下,閉日埋葬及藏寶,遇此為之終到老。六畜欄枋造亦宜,架造醫目最不好。施針下灸不當為,塞路合帳稱巧妙。又宜娶婦不妄動,守靜閨門留好名。”
不過,這陣型雖符合八卦,卻少了一個生門,猶如挖鑿水池卻漏下水眼,留下一潭死水反倒不利,若是碰上什么陰氣重的地形,如深溝隱谷等,則更添煞氣。
胖子見我瞅著天花板發愣,就捅了捅我,問我抻著脖子看什么呢,上面有錢是這么著?
我于是就把我的想法對胖子說了:
“……這個設置卦象的人不是存心憋壞,就是學藝不精便出來賣弄,好好的頤卦愣是棋差一招弄巧成拙,我要是這家的主人,看見這個陣勢,不把這自作聰明的小子打個滿臉桃花開,都算我沒出息!”
我正說著,卻看見剛才門口記賬的老頭走了過來,好像是有話要說。
胖子見他過來,就對我說:
“你交沒交錢啊?是不是自己貪污起來了,怎么人家收賬的都找過來了?”
還沒等我開口,這個干瘦的白胡子老頭卻說道:
“我不是為錢的事找兩位,而是剛才聽這位干部子弟對我擺的八卦陣形頗有微詞,特來討教討教。”
胖子上下打量了這老頭一陣,一拍我的肩膀道:
“人家這是要跟你打擂臺啊。”
我心想,別看你歲數大,錯了也得認,挨打也得立正。雖說我不如我師兄張贏川那樣精通易理,但這粗淺的八卦卦形還是不在話下的。于是就把我剛才的分析又原原本本的跟這老頭說了一遍,還補充道:
“……易經風水博大精深,若是仗著年歲高些就倚老賣老,不懂裝懂,那可是要遭人恥笑的。”
老頭聽了我的話,非但沒自慚形愧,反倒捋著下巴上那把山羊胡子對我說:
“你只精曉先天八卦的大體卦象,卻不知還有一種大周天八卦,淵源更為久遠,規矩更為繁復,判別卦象之理也是截然不同。
粗曉易學者,觀我這卦,確實容易誤判為頤卦,但在大周天八卦中,此卦沖龍煞北,參宿水猿,再加之今日為癸丑月甲子日,正宜結婚嫁娶,是不可多得的吉卦。這新婚日子可也是我這個倚老賣老的老頭子定下的。
奉勸年輕人,多學勤問,勿要自滿,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可就丟人了。”
我聽得瞠目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胖子見狀就小聲問我道:
“他說的對不對,我怎么一個字也聽不懂啊?”
“大周天八卦確實是有,不過早在先秦時期就失傳了,連當初唐代的李淳風都不會,現如今怎么可能有人懂大周天八卦呢?”
胖子聽我這么說,就對那老頭道:
“這個什么周天八卦不是你自己編出來的吧?我們哥倆可沒少見過招搖撞騙的老神棍,論起侃大山說瞎話來,你可不一定比他們強呢。”
老頭沒理會胖子,氣定神閑的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又對我說:
“你不懂大周天八卦,我怎么說你都會存疑,不如我給你算上一卦,也叫你知道知道我的手段。”
接著這老頭就問了我的生辰八字,又問了些我早年的經歷,隨即就開口道:
“人之命勢也如江河湖海,有的浪濤排空,有的細水流長,不可一一盡查。
我觀你之命脈走勢,隱有龍形,卻無龍體,遂發些小財尚可,成大業卻難;性情剛毅有余,卻多沖動易怒,少靜斂相調。
再說姻緣。雷上火下,天雷勾動地火,有豐裕之象。雷為長男,火為中女,若能如此,必受天福。你命中曾多遭劫難,正要姻緣化解。
我看你,命自火中取,數從土中來,來財之路多不義,暗奪巧取損陰德。若真要婚配,須尋同門之人,且要遙隔海外,以調氣脈,此人家中應殷實,形貌應綺麗,才能調你命脈,不致招災引禍。”
Shirley楊這時終于拍完了相片,從背后拍了我肩膀一下:
“你們倆干嘛呢?我找了你們一圈,還以為你們出去了。”
這老頭剛才說的半文半白胖子只聽懂了算姻緣那部分,于是就對我和Shirley楊說:
“楊參謀,你和老胡那點男女之事,都讓這半仙兒給算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