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一聽,連忙奪過那桑皮紙。
就見上面寫道:若他日重返北都,可到倉城玉膳坊尋店家馮四寶。
字跡工整,沒有墨痕,似是早已寫好。
他看完又翻了翻老葛手里的文書,見都是些過所,皺眉問道:“怎么不早說?沒其他的了?”
老葛兩手攤來,不好意思笑道:“哈哈,沒了,昨天太累給忘了!”
秦川拍拍他肩膀示意沒事,拉著老葛匆匆向前追去。
待四人趕至玉膳坊,之前的博士正在外面拆門板。
他一瞧見張小敬,忙停下手里的活,上前笑道:“現在只有面片湯和胡餅。”
秦川走過去,把手里桑皮紙交于他,就見那博士掃了一眼,點點頭便小跑回樓內。
秦川拉過老葛到一旁,說:“我還有一事,需要你幫忙。”
他把腰囊里剩的金箔盡數掏出,放在老葛手中:“昨日一場大火,不知毀了新城多少人家的生計,你去十字街,把這些給他們,算是一點補償。”
老葛聽完剛要開口。
秦川有些過意不去,忙道:“胡餅我給你帶上,等出去再吃。”
卻見老葛眼睛一瞪:“我是在乎那兩口吃的嗎?黑煙那么高!十字街具體哪一個?”
秦川撓撓頭恍然大悟,他把這茬給忘了,當時老葛守在飛龍閣,之后便被抓了。
秦川連忙拉來都戈:“他知道,和你一同去!”
老葛應了一聲,走出沒兩步忽然回頭喊道:“記得夾肉!兩個!”
比劃的時候,他忽然想起都戈,又追了一句:“十個!”
秦川連連點頭之時,那博士也走到樓外,伸手往里一請:“主家已在雅間恭候!”
他和張小敬走進玉膳坊,還未登至頂層,就見一個面相富態的中年人守在欄旁,眼里滿是急切。
他趕緊加快幾步,剛一走進雅間,就見那人拱手道:“在下馮四寶,閣下是……”
秦川誤以為這人知道他的身世,忙指向自己問道:“我是?”
馮四寶登時明白他會錯了意,急聲問道:“錢帥現下如何?”
“錢帥?”
“就是旅帥錢寶暉!”
秦川把老葛告訴他的一說,就見馮四寶身子一癱,坐到胡床哽咽道:“錢帥怕是沒了!”
“他昨夜找我,說是要辦件大事,看他喜笑顏開,我還以為是又升了,陪他喝了兩盅。”
“等錢帥把事一說,我就知道這里面兇險異常,還勸他不要去!”
馮四寶面帶悲戚道:“可錢帥說自己欠人條命,今日不償,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哪怕就是死,也要替那人之子尋出條生路。”
秦川眼眶有些發紅,聽到這,連忙插話問道:“那人是誰?”
卻見馮四寶搖了搖頭:“錢帥未曾提及過。”
說完他從懷里掏出一張桑皮紙,遞過來道:“錢帥沒什么親眷,家資盡在于此,都已折為路絹,攏共五十四匹,可在三京通取。”
秦川一聽,頓時心神激蕩,想不到這人暗地里,竟是為自己做了這么多!
救命之恩己是難償,又怎能再收了他的厚禮。
尋常一匹絹四十尺,折錢五百五十文,路絹為方便大額買賣所制,再加四十尺,合一貫多錢。
這將近六十貫,怕是錢寶暉十數年所積,收不得!
可他剛開口拒絕,就見馮四寶長揖至地:“錢帥對在下恩深義重,若是這點事都辦不成,將來到了地底下,又有何面目去見錢帥。”
秦川就怕別人如此,他過去試著扶起,卻怎料自己居然沒扶動!
這人也是軍伍中人?
無奈之下,他只好接過那桑皮紙。
張小敬見狀在旁問道:“府兵?哪年的?”
馮四寶起身坐回胡床,講起了一段陳年往事。
秦川這才得知,他原本是錢寶暉手下武騎,桑干河一役,馮四寶的戰馬受驚陷入河泥,眼看要被東胡斬殺之時,正是錢寶暉舍命挨了一刀,才將他救下。
之后兩人于太原府相遇,他蓋這玉膳坊時,也得錢寶暉傾囊相助。
而且這兒能吃到牛肉,也多虧錢寶暉上下走動,拿到府衙公文,準許他收年老體衰,無法耕作的牛于此宰殺。
不過前提是,得把牛皮、牛骨和牛筋納于軍器監。
可以說沒有錢寶暉,就沒有今日的玉膳坊。
“錢帥之前在軍內是親衛?”秦川納悶問道。
馮四寶點了點頭:“在朔方時不知,但在河東確為節度親衛。”
秦川聽完眉頭一皺。
這府兵除了上番宿衛,征召時一般受折沖府調遣,哪里有戰事就去哪兒,所以去過兩鎮不足為奇。
但錢寶暉身為節度親衛,正常情況下,只會跟在節度使左右,不可能被跨鎮征召,除非……
除非那節度使兼任兩鎮!
想到這兒,他看了眼更香,發現辰時已過半,再不走的話,怕是會誤了出城,連忙起身告退。
馮四寶送至樓下,讓博士取來一包裹胡餅,讓他們在路上吃。
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封書信對他說道:“犬子就在長安,經營玉膳坊一家分號,你是錢帥故人之子,即是自家人,若是他日到了長安,有何難處可去東市尋他。”
秦川忙伸手接過,再施一揖。
待出了玉膳坊,張小敬打趣他道:“沒看出來,你小子來頭倒不小!”
“可我背的債,卻是越來越多了。”秦川苦澀笑道。
“而且還是沒法償的那種!”
……
倆人趕到迎澤門,見老葛和都戈早已守候在此。
等巳時一到,城門大開,他們順利出了城。
秦川走出百余步,回望雄偉的北都,一時恍如隔世。
來之前想做的事,看似已經完成。
既往的一切伴著東華坊一場大火,化作灰飛煙滅。
如影隨形的追殺,也隨著蛛司北府主官之死,算是告一段落。
之后去東都再解決了編戶,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個唐人了。
可前有孫長林,后有錢寶暉,皆因他而死。
想到這倆人,他就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難過之時,老葛拉了拉他指道:“看誰來了!”
秦川打起精神轉了過去,就見拜德站在一輛馬車旁,面容憔悴。
可發現他們后,卻高興地差點蹦了起來,雙手揮來揮去。
走過去方知,原來阿布擔心他們,派拜德來城門接應。
他自己在這竟是守了整整一夜!
上到馬車,秦川往氈毯上一倒,本已困極,卻還是睡不著,嘴里喃喃道:“錢寶暉!錢寶?”
他忽然起身問向老葛:“幾份文書來著?”
老葛爬起,從懷里掏出嘟囔道:“好像是五個,喏。”說著便遞了過來。
秦川打開一看:天寶八載七月二十四……
看反了!
他忙轉向右,就見上面寫道:蛛司北府旅帥錢寶暉,遣隊正邵別年……
秦川又搶過其他幾份文書,見開頭一致,名字分別是:朱輝,白大,錢寶,唐萬。
若是再加上邵別年?
他把幾個名字連在一起,身體猛地一震!
錢寶暉,拜別少主,大唐……萬……年!
五份文書從秦川指尖四散滑下。
一滴熱淚滾落,將“錢寶暉”三字洇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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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劍唐刀
太原的故事算是講完了,巳時起巳時終十二個時辰,不知大家看得是否滿意。新人作者沒任何資源,也從未刷過數據,能依賴的只有你們,第一次求票,任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