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綱人如其名,面相頗為威嚴,他掃了眼幾人,問道:“發生了何事?”
黑臉衛兵惡人先告狀,搶先道:“回稟秦令使,此人想要擅闖衛尉府,我等正要將其拿下。”
衛玄一瞪眼,他這一世長這么大,雖然沒有開金手指,日子過得苦中有甜,可也沒被人當著面潑過臟水,敢背地里給他潑臟水的都已經被他收拾掉了。
“令使……秦令使……”衛玄覺得這個稱呼有些別扭,不過他絕對不會稱呼對方為大人,他怕被人給笑死:“此人說謊。”
衛玄一指黑臉衛兵,忿忿不平道:“我乃皇帝陛下親封的豐城伯,受太子殿下舉薦,準備入職禁軍擔任押班之職,今日前來衛尉府是想領取官憑甲胄,可誰知……”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衛玄覺得自己情緒演的不到位,趕緊狠下心來偷偷掐了大腿一把,隨后苦著一張臉控訴道:“可誰知此人出口不遜,言辭非非羞辱于我,還說我要是受太子殿下舉薦的,他就是天王老子下凡塵,我氣不過與他理論,他就說我要擅闖衛尉府,想要與另外幾人聯手打我,幸好秦令使及時趕到,制止了他們幾人的暴行,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我一人受辱不要緊,可我背后站的是誰?是太子殿下,若是連累太子受辱,那我只能以死謝罪了。”
好吧,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衛玄一番話只有三分真,剩下七分都是假的,不過怎么也比黑臉衛兵一句話十假無真的好。
兩個人拼了命的往對方頭上潑臟水,幾名衛兵到底和秦綱是自己人,他雖然稍顯頭疼,卻覺得還是先搞清楚衛玄的身份再處置這件事比較好,畢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也無人受傷,最好是雙方都有錯,他可以各打五十大板,然后順理成章的了結此事。
“你說你是圣上親封的豐城伯?可有證據?”
衛玄巴巴的將圣旨遞了過去,秦綱接過來看了兩眼,隨后將其雙手奉還。
沉吟片刻后,秦綱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有些托大,若是由他這個公車令處置此事有點吃虧,主要是他吃虧,衛玄是貨真價實的豐城伯,而為首的黑臉衛兵身份也不簡單,偏向哪邊都不好,各打五十大板的話,以他的身份似乎也不夠格,容易兩邊都得罪,這可真是難辦。
雖然難辦,好在秦綱還是想到了辦法,衛玄來衛尉府理應由衛尉丞接待,他自己只是個五品公車令,何必自蹚渾水,還不如把這件事交出去。
“唔……本官有一件急事要去辦,這樣吧,本官去把孫尉丞給你們叫出來,由他來給你們評判此事好了。”
秦綱轉身要走,衛玄有點懵,但很快就想到其中的關竅,隨即釋然,他可不管誰來管事,反正他不能吃虧。
四名衛兵里其中三人卻是有些傻眼,衛尉丞官四品,雖然只是衛尉的副手,可卻是整個衛尉府實質上的管理者,而誰都知道,這位孫尉丞是個儒家門徒,雖然平日里看上去道貌岸然,卻是個油滑而又趨炎附勢的小人,秦綱從眼前這名少年手里拿的圣旨上挑不出毛病,也就是說這名少年真的是圣上親封的豐城伯。
對方是一名伯爵,而自己三人卻只是不入流的小兵,真要是讓那位孫尉丞來評判的話,傻子也知道他會偏向哪邊。
三名衛兵一齊看向黑臉衛兵,雖然這個同伴只是剛來沒幾天,不知其身份,但平日里口氣頗大,現在想善了此事也只能看他的了,畢竟事情也是他挑起來的。
黑臉衛兵不負眾望,張口喊了聲留步,秦綱很快似笑非笑的走了回來,隨后就被黑臉衛兵拉到一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話,而后秦綱站到一邊,一臉淡然的看著幾人。
回過頭來,黑臉衛兵黑著臉走到衛玄近前,一臉不情愿的拱手道:“這位小兄弟,不打不相識,你能不能不追究了?”
“不能。”衛玄很淡定的說道,他看到對方的表現,心中已經大定,今天一定要給他個說法才行。
黑臉衛兵一臉蛋-疼的嘬了嘬牙花,隨后小聲道:“我爹是長信侯。”
衛玄一臉的不樂意,原來是個官二代,怪不得這么心高氣傲,可你爹是長信侯又怎么樣,關我屁事,我又不認識他。
“長信侯?呵呵。”衛玄繼續淡定道:“你爹是長信王也不行,剛才要不是有人喝止,我早就被你揍了,今天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黑臉衛兵沒辦法,眼珠一轉,笑道:“我跟太子從小一塊長大的,親如兄弟,你不是由太子舉薦的押班嗎,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何苦為難自己人,這件事真要是被孫載那個孫子知道了,我們兄弟幾個就完了,我還好說,主要是那三個,我不能連累他們。”
衛玄一擰眉頭:“誰跟你是自己人,太子舉薦的我不假,可你說你跟太子親如兄弟?呵呵……那你還敢揍我?”
“不是沒揍成嗎!”黑臉衛兵訕訕說道。
衛玄笑了笑,問道:“聽沒聽過一句話?”
黑臉衛兵皺眉問道:“什么話?”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黑臉衛兵急急點頭道:“這我當然聽過,后面是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這跟咱倆的事有什么關系?”
衛玄沉吟片刻,不緊不慢道:“你說的不對,后面兩句話是誰動我衣服,我斷誰手足。”
“嘶……”
黑臉衛兵因為這句殺氣十足的話倒吸了一口冷氣,可他還是不明白衛玄為什么跟他說這些。
衛玄很快就把原因說了出來:“不巧,過不了多久我姐姐就要成為太子妃了,你覺得是我跟太子親近,還是你跟太子親近?”
“……”
黑臉衛兵無話可說,心道今天倒了八輩子血霉,你是太子的未來小舅子不早說,非得跟我抬扛玩,真是……真是病的不輕!
見黑臉衛兵不說話,衛玄隨口問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劉芳。”
衛玄笑道:“劉芳?你爹給你起了一個好名字啊,流芳千古,寓意很深嘛!”
“……”劉芳板著臉不說話。
抬頭看了看天,快到晌午了,衛玄答應綠蘿回去吃午飯的。
“你看你,長的本來就黑,現在板著個臉,跟個黑炭頭似的。”衛玄笑呵呵的嘲諷了一句,又道:“看你還算講義氣,那就放你一馬,不過……”
總算聽到衛玄松口了,劉芳不得不堆出一個笑臉問道:“不過什么?”
衛玄揉了揉衣領,淡淡道:“不過剛才我受了些驚嚇,你看你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說著,衛玄搓了搓手指,內里含義不言而喻。
劉芳愣了愣,盯著衛玄看了兩眼,隨后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爹是長信侯。”
衛玄也愣了愣:“我知道啊,你剛才說過了,我這個的意思你不明白?”
衛玄又搓了搓手指,這個動作古今通用,他早就已經試驗過了,劉芳這個黑炭頭那會還挺機靈的,他不相信對方不明白其中代表的意思。
“我明白,可我爹是長信侯啊!”劉芳第一次苦笑,隨后無奈道:“看來你沒聽說過長信侯府的名聲。”
“什么名聲?”不懂就問,優良品德。
劉芳撓了撓鬢角,扶了扶頭上的兜鏊,一臉不自在的說道:“我爹……他出身窮苦,比較節儉,嗯,就是節儉。雖然他被封為長信侯,可平時為了讓我們兄弟幾個知曉民間疾苦,從不給我們零花錢,所以我沒錢給你。”
衛玄覺得這很好啊,這位長信侯一聽就是個過慣苦日子的人,知道節約是美德,也不嬌慣子女,可劉芳看起來怎么也得有二十歲了,還找了個看大門的差事,就算他爹不給他零花錢,他自己的俸祿呢?
“不是我說你,你找借口也不找個好點的,看你穿的盔明甲亮,雖然只是個看大門的,但朝廷又不是大街上那些拖欠工錢的奸商,每個月怎么也得給你發點錢吧,我要的不多,給我一百……不,給我十兩八兩意思意思就行,要不然這事沒完。”
衛玄覺得以劉芳的俸祿可能掏不出一百兩銀子,所以為了節省時間臨時改口,他要的主要是態度,可是劉芳的話徹底刷新了他的三觀。
劉芳面無表情道:“十兩八兩也沒有,我隸屬殿前軍,俸祿不算低,每個月可以領九錢銀子和十五石米……”
說到這里劉芳不說了,衛玄下意識問道:“然后呢?十五石米賣給糧店怎么也能換幾錢銀子吧?”
“然后……”劉芳有些悲憤的說道:“我爹就讓我把米拉回家里充公,要不是我娘替我說話,那九錢銀子他都想要……”
衛玄覺得自己長見識了,但也不是沒聽說過,但親眼所見還是第一次,要是家里窮的揭不開鍋,拉下臉管兒子要點錢糧度日那完全可以理解,可是……
可劉芳他爹是長信侯,就像之前所說,侯爵必定是有實封食邑的,除此之外他既然出身窮苦,那肯定是后來才當上的長信侯,最大可能是靠軍功封侯,這樣的話,鐵定會在軍中掛職,這又是一份收入。
這么摳門的父親,衛玄是第一次見識到,他暫時被雷的有些宕機,好一會兒才確認了一句問道:“你爹這個長信侯不會是撿來的吧?除了食邑沒有其他進項,只能靠你這個兒子養了。”
只是一句試探的話,可劉芳竟然真的點了點頭:“誰都知道這個長信侯是我爹撿的,我爹跟上一任長信侯是遠親,后來家道中落,只能淪為佃租耕種的農夫,結果上一任長信侯人丁單薄,并無子嗣,只能將我爹過繼過來,然后他就成了新任的長信侯。”
衛玄開眼了,碰上這么個爹,他開始有點同情劉芳了,但是同情不能當飯吃,這可是在衛尉府大門口,想他堂堂一個豐城伯,如果因為同情就放任此事不了了之,那該被人怎么看?
泥捏的面人?
還是膽小怕事的可欺之輩?
都一個意思,反正不能不了了之!
衛玄輕咳一聲,想了想說道:“沒錢的話可以拿別的抵押,我看你身上這身盔甲不錯……”
劉芳一臉警惕道:“這是在衛尉府里填過檔的,不能抵押給你。”
“那……不行先欠著?”衛玄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他沒想到堂堂一名侯爵的兒子會這么窮。
劉芳眼前一亮:“可以欠著?那就先欠著吧,以后我一定還你。”
衛玄似笑非笑道:“嗯,記著點,你欠我一百兩銀子,我是豐城伯,你只是一名小兵,你搬出你爹也沒用,你要不說出他的底細我還心里沒底,可你自曝其短,我還真不怕他,要是你敢欠債不還,后果你應該知道。”
劉芳一瞪眼,連忙道:“不是,你等會兒,剛剛不是說的十兩八兩嗎?怎么一轉眼就成了一百兩?九出十三歸也沒這么離譜啊!”
“你還知道九出十三歸?”
衛玄想了想,還是斷了讓劉芳借高利貸還錢的心思,做人要有良知,隨后他解釋道:“十兩八兩是你現在給我的價錢,一百兩是你以后給我的價錢,時間就是金錢,懂了吧?你要是不懂,我就去找那位孫尉丞來給咱們評評理。”
“懂,我懂了。”
劉芳哭喪著臉,真想把自己的嘴縫起來,他覺得自己剛開始就該好好跟這個小子說話,否則哪里來的這么多破事,現在倒好,不僅要承公車令秦綱一個人情,還欠了這個小子一百兩銀子,不過還好,他壓根沒打算還,最主要是趕緊把這件事應付過去。
衛玄得到了滿意的答復,不再理會劉芳,轉身沖不遠處的秦綱抱了抱拳,笑問道:“秦令使,不知我要是想領取官憑盔甲,應該找誰去領?”
秦綱不知道衛玄和劉芳是怎么交涉的,但看衛玄現在的樣子,明顯已經了結此事,他同樣露出一抹笑意,回應道:“找孫尉丞領取即可,豐城伯進門之后直走,走到頭之后那里有一排值房,左屬第二間就是孫尉丞的值房,可需本官引路?”
伸手不打笑臉人,衛玄客氣道:“這怎么好意思,秦令使剛才不是說有急事嗎?我自己進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