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虞瑾若失眠了。她在床上輾轉反側，輾轉得腦殼疼，到了后半夜才暈暈乎乎地睡過去。

　　她這一睡，還做了個噩夢。在夢里，后宮一眾妃嬪站得整整齊齊，帶著一臉肅穆悲壯的神情，她不明白，一回頭，卻看見夙衡眼神冷冽，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隨后抽出一把劍架在她脖子上。

　　“皇上要做什么？”她迷迷糊糊地問。

　　“你頂撞我，我要殺你。我的劍砍下去，你的腦袋必須掉下來，過時未掉，后果自負。”

　　虞瑾若給嚇醒了。她睜開眼時，柳兒正好走到她床前，有些驚訝地說了一聲：“娘娘今日怎么自己醒了？”

　　虞瑾若不吭聲，看了一會兒柳兒，沉默著閉上眼，用被子蒙住頭。

　　柳兒哭笑不得，輕輕推推她：“娘娘，該起床了，一會兒皇上要來鍛煉身體呢。皇上可說了，過時未到，后果自負。”

　　聽到這句話，虞瑾若猛地把被子掀開，惡狠狠地盯著柳兒，給柳兒盯得一愣一愣的，接著她又翻過身去，嘟囔了一句：“不起。”

　　“這……”柳兒不知所措，扭頭看看蘭兒，蘭兒也搖了搖頭。

　　“夙衡要殺我。我還沒想好如何殺他，他倒要先殺我了。”

　　“皇上怎會要殺娘娘？”柳兒摸不著頭腦。

　　昨晚虞瑾若與夙衡分別后，柳兒等人追上去，只見她紅著眼眶癟著嘴，問她卻一句話也不回答；到后來這人臉上從憤恨委屈發展成了空洞呆滯，同她搭話，她仿佛受了驚；再往后她空洞的眼睛里出現了懊惱焦慮，她甚至搓著腦袋試圖往桌子底下鉆，但由于不熟練而狠狠磕了一下腦門，只得很快又出來了。

　　“我罵他了。我僭越了，我造次了，我在天子面前胡說八道了。他今日定要來殺我。我不起床，你去替我請個假，就說我為自己的言行感到羞愧難當，頭疼得一病不起，在昏迷中還在喃喃自語地乞求皇上諒解。”

　　“這不好罷？一會兒各宮妃嬪都來了，娘娘卻睡在這屋里，可不是個好的榜樣。娘娘可一代賢后啊！”

　　虞瑾若抱著頭不吭聲。

　　柳兒繼續勸道：“奴婢覺著，皇上近來雖行為古怪，卻寬厚大度，那日后宮集體行刺，他都不過趕出去了三位主子。娘娘只是頂撞幾句，不若待會兒親自向皇上請個罪呢？”

　　虞瑾若沉思了一會兒，似乎打算起來，被子掀了一半卻不動了。

　　“娘娘這是……”

　　虞瑾若有點尷尬：“那個……我好像動不了了。”

　　“娘娘是不舒服嗎？”柳兒慌忙來扶她。

　　“我……昨日跳得猛了，現在渾身疼。”

　　虞瑾若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里。陸陸續續有妃嬪到了，她們吸取了昨日的教訓，穿了褲裝，頭上也沒戴什么飾物，嫻妃好似故意跟皇上擺臉色似的，扎了個馬尾就來了。虞瑾若細細一看，她們各個都一瘸一拐，她心里平衡了。

　　靜嬪見了虞瑾若，就開始扯開嗓子吱哇亂叫：“小瑾兒，那瘋皇帝把我害得好苦！我如今腰也酸，背也疼，清晨我出恭都坐不下去，真是出了這輩子最苦的恭……”

　　“來！集合！”

　　靜嬪話音未落，被背后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夙衡穿著騎射裝，大步流星地走進院子。

　　“他……方才聽見了嗎？”靜嬪湊到虞瑾若耳邊小聲說。

　　“瞧他那目中無人的樣子，應當沒聽見。”虞瑾若安慰她。

　　院子里的妃嬪一瘸一拐地走到前一日自己站的位置，耷拉著腦袋等候夙衡發號施令。

　　夙衡環視一圈，開口道：“今日，便不做昨天那套動作了，休息一日，免得個別妃嬪出恭不方便。”

　　他說這話也不看靜嬪，只是嘴角不易察覺地抽了抽，很努力地憋住了笑。靜嬪恨不得當場鉆進瑾華宮的地縫里去。

　　“諸位排成兩隊，跟我來。”說完，他自己走到宮門口，等著妃嬪們跟上。

　　各妃嬪愣了一下，面面相覷，最后還是把目光轉向小皇后。虞瑾若一點兒也不想領這份差事，但夙衡就站在那兒歪著頭噙著笑等她，她只好訕訕笑著招呼：“來，都聽皇上的。我和貴妃走前頭，后面的都跟一跟。”

　　“貴妃和德妃走她們前頭，你走我旁邊。”夙衡插嘴。

　　“妾還是同姐妹們……”

　　“一排兩個人，請皇后自動把空位補一下。”夙衡伸手指指自己身邊。

　　虞瑾若想起夢里拿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夙衡，整張臉都在掙扎。柳兒趕忙上前同她耳語道：“娘娘，先向皇上請罪呀！”說完一把將她推向前去，妥善安置在夙衡身側。

　　夙衡不再言語，領著一支長長的隊伍出了瑾華宮。

　　春日的清晨微微有些涼意。由于上朝時間推遲了，此刻宮里一片寂靜，只有幾只被喂得圓乎乎的貓，在宮墻上竄來竄去。

　　隊伍里的妃嬪以及后頭的宮女太監漸漸開始交頭接耳。夙衡也不管他們，只管向前走，徑直穿過整個后宮，走到皇宮北面的承禮門前。

　　早有人候在那兒，等隊伍一到，便安靜地指揮守衛將城門打開，接著，兩列禁軍默默靠過來，跟在隊伍兩旁。

　　“皇上這是……”虞瑾若看看周圍的禁軍，又望望門外通往后山的路，心里發毛。

　　我早該料到，夙衡哪會這樣輕易放過一群要殺他的人！他這是要將我們一整窩拉到后山去悄無聲息地埋了呀！虞瑾若心里焦急萬分。

　　“一起爬山。”夙衡微微一笑，走出承禮門。

　　夙衡當真慢悠悠地將一眾妃嬪太監宮女和禁軍全帶著爬起了山。虞瑾若很多年沒來過這兒，這里修葺得倒是干凈規整，上山的石階平緩而寬闊。

　　“你瞧，山上空氣多好。”夙衡平和地對虞瑾若說，就好似在閑聊，“多爬爬山，對身體好，這山也不高，爬上去不會累。”

　　“那些禁軍來做什么？”

　　“走旁邊擋一擋，免得你們摔下去，順便打打蛇。”

　　“不是來埋我們？”

　　夙衡聞言，皺著眉看了看虞瑾若：“誰說的我要埋你們？”

　　虞瑾若低下頭，不再發問。

　　山確實不高，眾人很快便到了山頂。這山天生禿了一塊，就被人修出了一個廣場，恰能俯視整個玄朝皇宮。

　　夙衡背著手站在廣場邊緣，虞瑾若站在他身邊，后頭的人都自覺隔開了一段距離。

　　虞瑾若望著面前的山沿，忽然心中一動，鬼使神差一般，將一只手悄悄挪到夙衡背后。

　　當她的指尖已觸到他的衣服，她準備猛地發力時，夙衡卻冷不丁突然開口：

　　“瑾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