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我在絹旗之前先回到旅店。
按照剛與雨?見面時對四合院內入住情況的描述,從左廂房的窗戶像里看,確實沒有有人入住的痕跡,外加上龍山泉旅店是距離廟會最近的住宿,如果運氣好的話,對廟會和東明啟神社有著特殊執念的游客會優先選擇在這里借宿。
不過這也只是我的一點點猜測,應該不會有這樣心想事成的事吧。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我挨個敲響了后廂房的門鎖。
除了空洞的回音和一些馬虎的游客留下半掩的門,完全沒有安分守己相信自己當地龍泉擺開幕式前兩天安心待在住宿的傳言。
「還是沒人嗎…」
正當我打算離開眼前緊閉的木門時,在預料之內的,房門打開了一條縫,從黑貓斗篷下探出一個左眼眼被黑色眼罩擋住的少女。
少女的脖子上緊緊纏繞的繃帶使目光很不自然的看向那里,以及超短褲的下方的右腿上也被綁上了一層白色的醫療繃帶,給人一種難以行動的感覺。
「呃…」
「有什么事嗎?」
「你吃過午飯了嗎?」
一瞬間腦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開口后硬生生的蹦出了一句話。
黑色斗篷女孩警覺的把手搭在門把手上,隨時都有可能把門關上。
「呀,我可是在這院子里轉了一圈?,F在整個四合院的游客只有我們倆呢,沒吃過午飯我可以請你吃怎么樣?」
「…」
「真的嗎?」
「是真的,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的話」
「這個點還沒有吃飯嗎…真不幸啊,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如果聊天的話不知道對方叫什么會很麻煩吧?」
「…蓮郄,縫隙的郄」
「呀呀,根本不對吧,你讀的可不是縫隙的郄,明明是郄邑的郄吧」
蓮郄憋著說不出話,著急的看著我。
我松了一口氣,蓮郄的性格雖然沒法判斷,但是是比絹旗更容易說話的一類人,之后帶蓮郄找個地方吃東西,能從聊天中得到我想要知道的情報是最好的。
「就這樣跟我走了沒關系嗎?我看起來會不會像怪人,突然說請別人吃飯什么的」
「嗯,沒關系的。你沒有惡意,我很安全」
「這個孩子說話還挺傷人的,什么打不打的過啊…」
「要去哪里吃飯?」
蓮郄提了提鞋子,從玄關的支架上取下了一把黑油傘。
「去廟會看看怎么樣?廟會應該會有不少小吃,如果你愿意,可以每樣都吃一遍喔,要是有蘋果糖的話,我也很想吃呢」
「你為什么會說這種話」
「誒?!我說了什么很過分的話嗎?」
「只是感覺很奇怪,一個陌生人會這么熱心」
蓮郄抬頭看著我,露出的一只眼睛望與我對視。
這樣看著我就沒法搪塞過去了吧,如果隨便說個理由眼神會飄忽不定的。
「因為蓮郄,我認為長得非??蓯郯?,所以才會看到的第一眼就想請你吃飯呢,還有可能我是個怪人吧,哈哈哈」
我看著蓮郄的眼睛,回答了一個還不算隨便的答案。
「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蓮郄從房燈開關旁的卡槽里抽出感應卡,隨手將房門關好。
「許月,這名字聽起來很平淡吧,和蓮郄這種名字比起來感覺根本沒有意境啊…父母給的這種東西,果然沒有辦法」
「不會,這個名字我記住了」
蓮郄搖了搖頭,從一開始到現在,邀請吃飯也好,和她開玩笑也好,很難從蓮郄的臉上看到明顯的表情。
人的情緒會伴隨面部肌肉的細微變化,即便是刻意偽裝,也無法完全消除生理上的痕跡。
行為學專家保羅·艾克曼對人的表情提出了一個廣義理論:神經系統不允許人類輕易改變情緒誘因,切斷情緒誘因和細胞聯結之間的聯系。情緒警示資料庫是一個開放性系統,新的變化可以隨時輸入,一旦輸入就不允許輕易抹去信息。
生理結構決定了不能輕易介入這些過程,但是我深切的感受到,蓮郄對我和我的對話,是發自內心的沒有波動,喜怒哀樂,完全看不出來。如果不放下戒心,很難提及與她同行剩下四人的有關信息。
即便是這樣,也有試一試的價值。
再度經過上午前往廟會的小路時,路上瀝青已經有正午炙熱的溫度,附近的攤位也逐漸開始運行,一切都是龍泉擺開幕式前夕有條不紊的狀態。
「沒想到游客會有這么多,真不明白千崎縣這個樣子怎么會有這么多人來這里旅游」
「謝謝」
穿過熙攘的人群后,蓮郄從我手中接過海苔章魚燒和杯壁冒著水珠的檸檬汁。
蓮郄把章魚燒直接塞進嘴里,不停地灌著檸檬汁。
「這不已經餓壞了嗎,你中午沒有吃飯嗎?」
「唔有」
「你一個女孩來這里還是很危險吧,有沒有同伴之類的人陪你來這里?」
「泳人和唔嚟起來」
「你還是先把東西吃完在說話吧…」
沒有隱瞞,分享了有同伴的事實,對于我是否還能繼續問下去,我對此抱有極大的信心。
看了看塑料桌上剩下的食用紙殼和空杯子,看樣子蓮郄應該沒有吃飽,只是吃那一點東西對于中午沒吃飯的人來說一定是遠遠不夠的。
「還要吃嗎?可以吃一些別的喔」
我發出了這樣的邀請。
「…還可以再吃一點嗎?」
「~可以哦,只管吃飽,想吃什么自己去買」
蓮郄得到了肯定的回復,從一只露出的眼睛中我看到了之前從沒有過的光芒。
「這些錢應該夠了,需要我陪你去嗎?」
「…嗯」
我從風衣里抽出一張五百元的紙幣,遞給蓮郄。
「附近的小吃很多,這些應該足夠了」
「附近的人很多,龍泉擺開幕式你一個人也不會很安全,即便是和同伴在一起,也要小心。千崎縣這樣改造不徹底的縣城,邊緣地區的宗教活動會特別嚴重」
「唔嘰到了」
「都說了把東西吃完在說話啦…六點之前我需要趕回旅店,趁現在還有什么想買的多買一點」
「許月…」
「怎么了?」
「我的零花錢不夠,沒法買再多的東西了…」
「啊,是在擔心這個嗎?我可以破例一次喔,五點半之前,想買什么我都可以幫你買,不過我想見一見你的同伴怎么樣?對于你的同伴把你獨自把你留在旅店對中午是否吃過飯也不聞不問,我可能要和你的同伴理論理論呢」
蓮郄搖了搖頭。
「最好不要去,這些事情我自己解決就好了」
「嘛,算了。要是還發生這種事,我還在流笙村的話,可以隨時找我。你說的也對,選好了嗎?之后要回去了哦」
「嗯,選好了」
「那回去吧」
我嘆了口氣,如果能夠找個機會直接和另外四個人面對面就好了,蓮郄的能力我已經了解了,但是其他四個人我并不清楚,如果在龍泉擺開幕式上無法避免肢體沖突,提前了解對方的能力是重要的戰略計劃。
五點五十分,我和蓮郄準時回到四合院的東廂房。
「許月,今天謝謝了」
蓮郄壓了壓斗篷,微微低頭。
「嗯,之后要是有什么麻煩,盡可以找我」
「那個…」
「還有什么事嗎?」
「不…沒有了…」
我的手伸向蓮郄,卻始終沒能觸碰到她的腦袋。
「我去休息了」
蓮郄回頭瞥了一眼,微微鞠了一躬,關上了房門。
在蓮郄關上門后,一個人影從樹蔭處出現,絹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這就是那個上午在東明啟神社叫蓮郄的孩子?」
「嗯,是她」
「真沒想到她竟然會在這里住宿,這樣其他四個人也在東廂房吧」
「其他房間里的擺設是五個男性一個女性,與他們的性別人數不符,應該是五個人分開住的。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蓮郄是這個團隊里年齡最小的,他們沒有負責蓮郄中午的伙食,這里是一個疑點」
絹旗點了點頭,似乎對這五個人的關系有了大致的了解。
「還有一件事我要回到房間好好問問你」
至于有關龍泉擺的更多情報,我和絹旗都選擇了回到房間再討論,在我踏進房門之后,另一個人的出現是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王希穿著便服坐在客廳的方桌旁,手里拿著兩封檔案袋,向我們擺了擺手。
「真的是好久不見呢,許月」
「王希?!你怎么…來這里了?!」
「許月,你什么時候通知特案組的人來這里了?未經委托人同意私自聯系第三方插手委托,這件事我可沒聽說過!」
絹旗有些不滿的坐了下來,想要一個解釋。
「這件事確實我沒和你說,但王希帶隊另有目的,如果我們行動失敗的話,王希的警備隊至少能給我們提供可靠的生命保障,我沒有理由不接受」
「是嗎,王希你的目的是什么?」
「哎,小絹旗也不用這么大的戾氣啊。我們也有幾年沒見面了吧,一年,還是兩年?好不容易有再見面的機會,等任務結束我們去上城區玩玩?一年前上城區的生態建設還沒落地呢,現在那里什么都建成了,人工海濱和游樂場都可以請你~」
「你們兩個居然認識?進門的時候我就在奇怪為什么絹旗的反應這么平淡了」
我把疑惑傾訴給了王希和絹旗。
「哼,很久之前就認識了」
「是啊,很久之前就認識了呢,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多大?我得想一想…」
「夠了夠了!這種事情怎么樣都無所謂了吧,趕快說一下你來這里的目的!」
絹旗慌忙的打斷了王希的回憶,把話題重新推向眼前的問題。
「目的,也不算什么秘密。這個任務很久之前就立項了,流笙村的羅馬正教傳播嚴重,有大規??駸岬默F象,特案組的目的就是要逮捕這里的操控者」
「不能直接逮捕這幫人嗎?」
「剛開始我們的目標是和當地教會的人進行交涉,希望能夠引導當地人民有正確的認識,但是交涉很失敗,這里的村民大部分都被羅馬正教所控制,強行逮捕將會與幾千人直接對抗,特案組還沒能力解決這種級別的沖突」
「這聽起來不是挺正常的嗎,特案組沒必要大動干戈處理這種事吧?」
絹旗趴在桌子上,側著頭看著手邊的水杯。
「多神論者永遠不會理解一神論者的狂熱,小絹旗,天照和惠比壽在你看來都算神嗎?」
「這種問題不是常識嗎…當然是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多神論者不會糾結于神的數量,但是一神論者就不一樣了,只相信唯一真神而把其他不認同唯一真神的教會視為異端,這種力量被一神論者的領導者稍加操縱,會對流笙村附近的治安造成不可估量的威脅」
「嗯,大致明白了,存在這樣的不可控風險特案組不會坐視不理的吧」
看來這個問題沒有異議,絹旗理解了其中的關系,情報分享可以繼續進行了。
「我有個問題,特案組有沒有考慮過會有其他組織爭奪朱和的情況?有什么應對措施嗎,還是說特案組準備最后收網?」
「這方面不用擔心,關于進入流笙村的人員名單我都已經了解,除了我們之外只有一組行蹤可疑的人,是一個五人團伙,兩個在校學生一名公司員工,剩下的是一個孩子和一個畫家,面對特案組他們不會有任何可乘之機」
王希把手邊的文件袋拆開,里面滑出了五張照片,樓濱,劉明啟,蘭妍青,蓮郄還有在東明啟神社沒有得到名字的那個女員工,陳姒檀。
「這準備太周全了吧,豈不是大獲全勝了啊,但是總感覺不會那么順利啊」
絹旗看了看我一下午也沒能得到的情報,做出了預告勝利的發言。
「觀察很敏銳,接下來的部分將會對我們這次行動勝利與否起決定性作用。所以我需要向各位解釋羅馬正教會能夠將讓整個流笙村陷入信仰狂熱的原因了,其中的一些原因你們或許在一天的調查已經了解過其中的一部分,但我接下來給你們的資料,會是你們不曾見過有關流笙村的資料,在這之后,我會把擬定的行動內容告訴你們」
王希露出我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盡管我在絹旗面前盡量保持樂觀,但只要想到念蘭瑠諳敘述她在流笙村的經歷時的表情,那樣的表情或許會讓任何一個人都難以忘記的。
五分鐘過去了,整個客廳除了翻文件的聲音之外,連外面的聲音都聽不到。
眼前這個曾讓我以為絕對自信的女孩,竟然在止不住的顫抖。
「埋……葬…?!全村人……一起?…!!」
「王希!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吧!這些都是人命!這是人命??!」
絹旗扔掉了手中看了一半的文件,文件上流笙村發生過的種種案件伴隨殷紅的照片掉落在地上。
絹旗的眼神變得麻木,抑制不住的震驚摻雜著憤怒握住王希的衣領,聲音在不大的客廳里回響。
「絹旗!」
我想不僅僅是憤怒吧,絹旗更多的是發抖,或許是在用憤怒掩蓋恐懼,她的手正抖的厲害,那種不自主的戰栗,強烈的不安傳達了過來。
我握住了絹旗的手。
絹旗沒有抵抗,一瞬間無力的癱在座椅上,沒有哭,也沒有說話。
王希無奈的看著絹旗,任憑絹旗怒視著身邊的一切。
「這樣的事情我也不想參與,但是這是上面的任務,我是區特案組的組長,我不能違背命令」
雖然已經知道南嶺礦洞之后會被炸穿的消息,但是真正看到整個千崎縣的地圖后,才會覺得這種事到底會有多么可怕。
流笙村有多少人?對了,四千人,附近的橫陽村,雙蓮村和山口縣呢,這個數字我不敢再想。
配合朱和使用的術式,如果在開幕式結束后以「死」來保留生前的信仰的力量,那么整個流笙村,不,甚至附近的所有區縣,會伴隨著南嶺礦洞的塌陷一同沉入地下。
朱和始終是整個任務的不確定因素,地下實驗室里的第二能源交換中介就是它,在不了解對方到底對控制朱和能量的安全性做到那一步,這個朱和就始終是隨時會引爆整個南嶺礦洞最大的不確定因素。
必須要有人阻止這一切,盡管這個人不會是我,但這卻是特案組來到這里為了阻止一切向BADEND發生的決心。
「為什么…為什么之前沒有任何人和我說這種事情…不是這樣的…不是…」
「回房間休息吧,你今天看到的也夠多了,不用再這么辛苦了。如果不想再參與這件事,特案組繳獲朱和之后我可以以個人的名義把它留下來給你,但我不希望看見現在的絹旗」
雖然絹旗咬緊嘴唇,眼瞼經變得通紅,卻最終也沒能讓淚從眼里留下。
但是,我看到你的眼淚了哦,絹旗。
明天也注定是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