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罪與罰
城市控制區內,迷霧在下降,恐懼在上升。
孤僻的巷子里,周圍昏暗、光線朦朧,即便是在白日,也是需要點燈的。不過這路燈早就壞了,戈登安靜地坐在破碎的燈罩下,老約翰在他身邊站著,臉上已經換了副面容,那是平時常用的樣貌。
“要煙嗎?”老約翰早就習慣了各種異常,所以即便面對戈登的投誠,嘴里依然習慣性叼起了煙槍。
“不用了,謝謝!抽煙是壞習慣。”戈登本人在成癮物方面極為自律,畢竟煙也是要花錢的。
老約翰沒有繼續追問,他也討厭抽煙,但這是不得已的。
云霧繚繞之間,他從戈登口中了解到了整個事件的始末。
這次的敵人是圣權學派,從戈登口中,他證實了這一猜想。按照戈登提供的信息,學派占領了物流工廠,準備以此為據點,抵御迷失教會的本輪攻勢,以此保護A級禁忌物:《資本論》。
當然這只是戈登所知道的。
圣權學派是迷失教會的老對手了,老約翰光是和他們正面交手就有數十次之多,按照以往的經驗,領頭的告訴這些手下人的計劃可能并不是真實的計劃,現在最好的選擇還是等待總部那邊的答復。
煙氣繚繞了五分鐘,小巷街口,一個風衣制服模樣的身影擋住了所有光線,老約翰和戈登都因為光線的變換扭過了視線。
這人是喬治。
“師傅,總部收到了您的信息,目前斬首行動廢止,同時啟用第二套方案,我和您將作為先遣隊,突入逆風物流公司總部,奪取A級禁忌物:《資本論》。”
他邊說,邊展開了手中的證件。
這是行動的規章。
“帶上他,喬治!”老約翰對于計劃并沒有異議,走在最前面。
喬治完成了低語瘋人院的任務,立刻就跑來和老約翰匯合了,至于埃文,那個家伙已經被扔到了控制區外,侍者那群研究瘋子會決定之后的安排。
喬治應聲道:“需要戴手銬嗎?”
“我不是犯人。”戈登抗議道,不過卻沒有任何反抗的架勢。
老約翰撇了眼自己這個不開竅的小徒弟:“戴手銬是回教會的事情,現在,這家伙還有用?”
事實證明,老約翰是正確的。
從目前的所在地要靠近物流公司,一共需要路過兩個防區,老約翰正大光明的走在前面,喬治跟在最末尾,兩人將戈登夾在了中間。
由于沒有任何掩飾,圣權學派的成員一眼就看見了戈登,并且認出了他。
也正如戈登所說,圣權學派的成員都是剛加入的,僅受過“羊”和“狼”的篩選,如果和這些家伙動起手來,免不了一陣麻煩。不過,這些人的忠誠度都存在很大的問題,看見了戈登此時的境遇,一個個基本望風而降了。
畢竟在這以卵擊石的局面,沒人想死!
十幾分鐘后,三人步行來到了逆風物流公司的正大門口。
巢穴的警備更加森嚴,但模板戈登同樣好用,負責公司附近的守軍一見面就直接投降了,根本不給老約翰勸降的機會,甚至兩個家伙主動打開了大鐵門,一副“太君這邊請”的諂媚模樣。
突襲行動很成功,只能怪圣權學派在霧都的勢力實在是太弱了。
喬治樂呵呵地享受這勢如破竹的快感,可邊上的老約翰卻愁眉不展,難道圣權學派都沒有對這些墻頭草進行束縛嘛?叛逃就像吃飯喝水一樣!
為了穩妥起見!他將這些人都發往了控制區的北面,那里遠離城市中心,而且迷失教會在這一區域的勢力極為龐大。
“接下來就該打boss了。”
老約翰望著自己面前的建筑。
這建筑是工廠的儲物廠房,十來米高,占地極大,警署那幫人是干什么吃的,收了多少錢,這種建筑審批都能通過。按照戈登的說法,這只是外面的一層大鐵殼,內部裝潢異常復雜,有些類似于宅邸。
不過現在想來,這更像是一座教堂。
老約翰沒有過多思考,直接推開了廠房大門。
從大門向內,是處寬大平坦的空地,地上還殘留有猩紅的符文,雕刻了銘文的柱子兩兩矗立四周,支撐了密布繪畫的穹頂。這空地之后,是向上的臺階,臺階上的地毯如同鮮血一般流動、粘稠;在屋子各處,都有古怪不規則的肉質附著物,它們在呼吸,懸掛在地板、墻壁、各個角落。
混亂、瘋狂,圣權學派的審美還是如此掉熵。
在屋子中是有光的,廠房建筑正上方有個圓形的開口,陽光從里面可以透進來,光柱自上而下,是這混亂中唯一存在的秩序。
這不是自然的陽光,因為霧都很少有太陽,這是圣權學派的人偽造的。
在那束陽光之下,一本書靜靜的佇立在石臺上,這書大如柴門,封面古樸、書頁精美,那是A級禁忌物:《資本論》。
“你來了?你來的比我想象中要快,那些廢物真是半點作用都沒有。”頭戴惡鬼面具的領頭的站在光柱之后,親切地問候,如同老約翰的摯友。
老約翰脫下了身上繁重的衣物,回答:“還是起了點作用的,他們帶了路。”
領頭的在笑,不過這惡鬼面具遮擋了面容,但其他人能聽到聲響,笑聲如同老鼠在木頭上磨牙的響動:“戈登,我這么相信你……你竟然?”
圣對于師是絕對的,他僅是威脅就讓戈登腿軟地退了一步,撞到了后面喬治的身上。
“吾神在上,A級禁忌物:《資本論》,它在命運中是屬于我們的,所以你們就留在這里吧。”領頭的右手探向老約翰,光柱照耀在那只手上,紋路將指尖的每一個細節照得慘白。
他輕輕攥住了那只手。
瞬間,黑泥四起。
原來那些建筑、裝飾都是經過偽裝的“羊”,這些黑泥怪物改變了形態,學派將其涂抹了顏色,以此誤導了觀者的判斷。
如果那黑泥是只巨大的怪物,現在這三人就已經走入了這怪物的口中。
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洶涌而來的黑泥頃刻間變成了尖刺寒芒,四面八方而來的攻擊根本無處躲閃。
幾息之間,三具肉體被徹底扎了個通透。
……
城市控制區的邊緣處。
迷失教會為了確保無人漏網,按照規定,擴大了控制區的范圍,并且在邊緣設立了嚴密的關卡,甚至為了預防“羊”的存在,他們還嚴格監控了下水管道,目的就是為了預防有任何生物從控制區離開。
“放我們出去!為什么要阻止我離開這里?”
“我是貝因大公爵家的親族,警署隨意封鎖街區,影響民眾的正常生活,我要去議會告你們。”
“大人,行行好吧!我家女兒病了,她需要去醫院。”
“媽媽!媽媽!我要回家。”
類似的哭訴、威脅此起彼伏,但教會的醫者,面上套了霧都警署的馬甲,冷面無私,沒有任何人能網開一面。
對于控制區的封鎖是絕對的,由醫者高層下令,所有人都必須執行。
這是從無數教訓中總結的,圣權學派這個組織陰地要死,所有的馬虎大意、縱情私欲,都會讓整個計劃功虧一簣。封鎖線如同鍘刀一般切斷了人流,兩側都堆積了不滿的人群,人群的呼聲越來越高,不過這并不能改變任何現狀。
埃文·雷斯也在這群人中。
喬治將他送到這里之后就進入了封鎖區,至于他本人之后的安排,全部都要聽從一個叫做麥席森的侍者。說到這家伙,他正一臉不高興的站在旁側,那種眼神,好像是隨時要將他本人吃掉一樣。
麥席森·道爾有些倒霉。
現階段,侍者部門不忙,導致很多人都對A級禁忌物:《資本論》格外關注,畢竟很久沒有遇到這么另類的污染了,這次調研“羊”是否存在感情這一課題就是他提出的,很多同事都剽竊了這個創意。
該死的!
像埃文這種家伙并不多,畢竟在這些“狼羊”的畫像中,大多數都是獨來獨往的。但因為研究課題是麥席森自己提出的,所以部門老大給了他一個最好的研究目標——埃文·雷斯。
可是這研究還沒開始,醫者部門那邊就傳來了戈登·金投誠的消息。
“這個混蛋!”
這人都已經投降了,是自己人了,那他還研究個屁,在研究就是襲擊同事,是要被送上宗教審判法庭的。
所有的怒火變成了視線,幾乎將埃文這個家伙徹底貫穿。
“靜一靜!大家。”
在總部授權之后,一個身穿警服的醫者開始了闡釋:“各位,封鎖只是暫時的,有恐怖分子潛入了我們這一街區,為了找出對方,不讓各位的生命財產造成更大的損失,請各位配合我們的工作。”
“接下來我們會對每個人進行搜身,整個過程會保證搜身者的隱私和安全,請各位放心,如果目標人員通過了我們的遴選,那他就可以自由的離開封鎖區。”
醫者這樣發話了,那只能說明“普通的懷表”已經就位了。
迷失教會在否定了斬首行動的第一時間就對整個街區展開了封鎖,同時,篩選過程也在進行。初步篩選很簡單,被A級禁忌物:《資本論》影響的人身上會留存一定的污染,會讓“普通的懷表”讀數。
接下來在控制區內,隨時都有可能爆發戰爭,所以無論出于什么目的,“狼”都必須控制在這一范圍,至于無關人員,肯定是越早離開越好的。
話音落下,人群開始排隊,搜身篩選有序進行。
幾分鐘后。
“你要干什么?不準打開我的公文包,里面都是商業機密,如果泄露了,警署來賠償嗎?”前方一個接受檢查的男人大吼,男人肥頭大耳的,像是附近會計事務所的。
這人好像準備帶著公文包暴力沖關,不過剛剛越過警戒線一步,幾個醫者就直接將它撲在了地上,并將雙手扭到了身后。
隨行人員迅速打開了公文包,抖出了里面的文件。
一張張財務結算的報表被散落在地上,還有個吃了一半的肉包子。隨后“普通的懷表”被放置在公文包和包子上,上面的讀數也顯示正常。
這個男人只是個沒問題的傻蛋。
地面石板的僵硬和冰冷慢慢侵入了骨子里,男人哀求了起來:“大人,我真的只是去隔壁街區辦事,你看這點,馬上銀行就要下班了,我得趕快點。”
幾個壓在他背上的醫者沒有顧及他的感受,而是確定了沒有任何異常后,才松開了他。
男人灰溜溜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甚至沒有去拍衣服上面的灰:“謝謝長官!謝謝長官!”
他說著話,就在路上跑的沒影了,估計他是真的趕時間。
這一切都被旁邊的埃文盡收眼底,他沒有嘲諷這男人,在貝寧街區,比他更不堪的人多的是,對方至少還吃得起肉包子。
突然,埃文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厭煩。
埃文知道,教會突然封鎖街區并不是因為什么恐怖分子,僅僅是有一個組織控制了A級禁忌物:《資本論》,教會想拿回這東西。
可是,這和他們又有什么關系喃!大家本來都生活的好好的。
……
逆風物流公司內。
“吾神在上,真是可悲的生命!”領頭的悲憫地嘆息著,看著那三具被洞穿的肉體,他慢慢走下了臺階,如同神父一樣準備向“神”為死者禱告。
可就在臨近之時,這禱告還沒有出口,他的眼睛猛然變得猩紅、嘴唇顫抖,言語逐漸失去了邏輯:“不對,你們所有人都該死,都該死!”
他抬起了手,準備讓黑泥再次蹂躪這些尸體。
可突然,腹部就是一痛,一種無法想象的疼痛,他想嚎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響,他幾乎要將中午吃的肉包子都給吐出來了。
老約翰并沒有死。
黑泥的尖刺洞穿了他的身體,在他的臉上,數張面具脫落而下,然后他一個閃身,掙脫了這些釘在肉里面的黑泥,向敵人猛然沖了過去。
領頭之人沒有預料到這樣的變故,他似乎被什么侵占了理智,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然后就被樸實無華的一拳打中了軟弱的腹部。
老約翰并沒有留手的風格,一擊得手,速戰速決。
一張面具隨著手臂攀附,在手掌處變化為了匕首,匕首鋒利的刀刃筆直割開了敵人的喉嚨。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
可是,不對!手感不對。
老約翰在勝利之后并沒有高興,根據他多年和圣權學派作戰的經驗,這些家伙雖然不善于近戰,但根本不至于這么孱弱,一擊被殺。
同時,廠房內迷霧四起。
“這些‘羊’已經封印完了。”
地上的喬治也站了起來,剛才黑泥的尖刺刺穿了他的身體,但身體中并沒有濺出任何鮮血。
老約翰點了點頭,看向倒在地上的敵人,隨后伸手摘下了他的面具,面具之下是個年輕的面孔,他認識這人。
瓊斯哥哥!
在幾天前的夜晚襲擊中,迷失教會為了控制局勢,擊斃了瓊斯弟弟,不過哥哥失蹤了,看來對方是被圣權學派救走了,難怪他還能保持忠誠,看來仇恨是這家伙的第一原動力。
等等,按照戈登之前提供的信息,這位領頭人是在圣權學派中唯一的圣,這個人顯然不可能是瓊斯哥哥,他還有上司,不然,是誰將他招入了圣權學派喃!
老約翰突然想起了臺階上的那本書,手中的秒表徑直扔到了這書本上面。
表盤上完全沒有讀數。
果然,A級禁忌物:《資本論》已經被帶走了,留下的僅僅是一個贗品,這是一個局,是由一個仇恨者所設立的誘餌,真正的領頭人已經帶著東西逃了。
老約翰看向地上的戈登,問向了喬治:“這個家伙能救活嗎?我還要知道很多細節,有太多東西被我們忽視了。”
喬治看了看戈登的傷勢,伏下身子聽了聽心跳。
心跳還在,由于戈登被夾在兩人中間,所以受到的傷害最低,而且瓊斯哥哥對于昔日的同袍似乎沒有那么憎恨,黑泥沒有穿刺要害。
喬治思索了片刻:“可以救活,不過需要禁忌物,他沒有被傷及要害,只是現在流血過多,過度失血可能導致他的死亡,調用禁忌物需要你的批準。”
老約翰點了點頭,無論是救活一只“狼”,還是對方口中可能存在的情報,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將這里的情況通知教會,全力搜捕A級禁忌物:《資本論》,另外,圣權學派真正的領頭人應該還在控制區。”
吩咐玩,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工廠,口中的煙槍再次燃了起來。
在場的兩人都沒有注意,在瓊斯哥哥的心臟處,在心臟停下的那一刻,有一串符文。而這串符文,正在像引線一樣燃燒。
……
在城市控制區的邊緣處。
有問題的人不少,圣權學派感染了太多的“狼”,這些家伙也準備逃跑,但都被篩選了出來,老老實實呆在了臨時設立的隔離區。
埃文有些無聊,他和這些“狼”一樣,手上沒有任何事情,但也不能離開,只能看著人群發呆,昏昏欲睡的。
沒過一會,前方的人群一陣騷動,正在排隊的平民讓開了一條道路,兩個醫者抬著擔架疾馳而過,在路過哨卡時,他們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得到哨卡的醫者允許后,飛快地朝迷失教會分部飛奔而去。
不過就在這停留的片刻,埃文看見了那張臉,擔架上面的那張臉。
這人身上的鮮血已經將這白布染的殷紅,一動不動的,胸口已經沒了起伏,他認識那人——戈登·金,他的朋友。
麥席森此刻有些絕望,戈登屬于研究目標之一,現在這人躺在擔架上,快死了,研究無法開展了,整個項目議題徹底報廢。
不過比他心情更糟糕的是埃文。
麥席森看見了埃文,他沒有跟隨那擔架,而是蹲在了路邊,身子壓低,面龐埋向了地面,臉側的肌肉蠕動,似乎是在喃喃自語;地面上有些水漬,這應該不是口痰。
他哭了嗎?
麥席森情商不高,這時候自己該安慰對方嗎?
他一邊疑惑一邊靠近,準備嚇埃文一跳,給對方開個小玩笑,這樣或許對方能高興些。可步子剛剛走近,他就聽見了那些話,那些抱怨的話。
“真是的,明明是你們的事情和我們有什么關系?”
“我們為什么就這么倒霉……”
“戈登,他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應該和我在工廠工作的。”
麥席森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居然是反駁對方,信仰之戰并不是成年人過家家,是真的要死人的,而且如果讓圣權學派那批人來統治霧都,說不定會……
說不定會……
麥席森的思考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了,圣權學派又不是什么奴隸主、周扒皮,他們苛刻的規則只存在于學派層面,并不會對埃文這些普通人的生活過多干涉。
如果是對方來統治霧都,埃文這些工人頂多在正式場合,話術前面加一句:吾神在上。
此外,和現在并沒有任何區別。
麥席森的思緒停在了此處,是啊!
這場戰爭和這些人又有什么關系?他們不過是在為柴米油鹽茍活而已,說到底,迷失教會和圣權學派都只是希恩合眾國的宗教組織,“灰霧”和“神”分享了這個國度的信仰,只要這個國家不發生危難,教會的事情又和他們有什么關系……
“嘭!”
“唔!”
引線燃燒殆盡,之后就是爆炸。
突然的爆炸聲打斷了所有人的思考。
是“羊”!
是“羊”群!
剛才被隔離的“狼”也在瞬間變成了“羊”,圣權學派的人在這些“狼”的身體里留下了后門。
“狼”變成了“羊”。
無數的“羊”沖向了關卡,排隊的人是如此擁擠,他們在瘋狂中逃命,即便醫者已經放開了道路,可“羊”還是追上了他們。
嘶喊、掙扎混成了一片,“羊”群殺戮而暴走,人們在黑泥中掙扎求生,他們向“灰霧”祈禱著。
“灰霧在上!”
“灰霧在上!”
然后在祈禱中,絕望地被黑泥淹沒。
麥席森第一時間提上了埃文的領子,將他帶到了安全處,此時埃文已經抬起了腦袋,臉上全是淚痕。
埃文悲慘地笑著:“你看!他們的死亡,從來與他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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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喧嘩
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