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陳光問。

　　他面前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坐姿筆挺的機器人，像是用金屬積木搭建起來的一樣，機械，全無生氣，不過他的雙眼在隱約閃光，顯示出他已處于開機狀態。

　　陳光將聲音放緩了一些，重復著剛才的問題，“你，叫什么名字？”

　　機器人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陳光顯然并沒有氣餒，繼續問出了一連串問題。

　　“你曾想參選聯合國安理會理事員，是嗎？”

　　“你從艾尼機器公司下線，定位是一臺管家型人型機器，編號是HKR1503，是嗎？”

　　“你還記得自己產生自我意識的時間嗎？”

　　“你最喜歡的體育明星是誰？”

　　“你的名字靈感來源于阿西莫夫的哪本小說？你對機器人三定律非常感興趣，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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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光不緊不慢的問完了十幾個問題，并記錄下對方的反應——實際上機器人并沒有什么反應，然后將懸浮在面前的三維虛擬影像關閉。他站起身，走到旁邊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前，從一疊散放的紙張下面找到半包煙，抽出一支點燃，深吸了一口。

　　一個電腦模擬女聲響了起來：“第十一次測試結果，失敗。”

　　陳光是世界知名的人工智能科學家，在這個領域可以排進全球前三。他提出過一個著名觀點：機器人的自我意識并不是完全儲存在量子大腦內，跟人類一樣，這種對自我的認知會分散于身體各部分。后來他通過實驗證明了金屬物質也擁有微弱的記憶功能，算是間接證明了自己的部分觀點，但尚未在機器人身上得到驗證。難點不是驗證的方法，而是獲得一具大腦完全拆除的機器人身體很難做到，尤其是人類承認了機器人的公平身份后，機器人已經被法律承認是一種生命體，拆解機器人等同于謀殺，而要想等機器人自然死亡后用他們的殘骸做實驗就更難了，因為機器人到底能活多長時間？會不會自然死亡？這都是難以預知的事。所以當聯合國派人將頓的殘骸送到自己的實驗室時，陳光很興奮，并立即開始了自己的測試工作。

　　頓的離奇死亡讓聯合國感到頭痛。民眾普遍認為這是一場政治謀殺，背后黑手肯定跟聯合國有關，各國政府可能也參與其中，因為他們是最懼怕頓參選成功的人。頓的死不但喚起了普通民眾的同情心，也讓那些原本反對頓的人倒戈，他們就愛站在政府的反面，當各國政府接受機器人是一種生命時，他們持反對觀點，認為這樣做玷污了“人”這個神圣的字眼，而當聯合國一再重申跟頓的死亡毫無關系的時候，他們卻呼吁民眾同情頓的悲慘遭遇，讓聯合國還民眾一個真相。

　　在把頓的殘骸送來之前，其實聯合國已經召集了一批人工智能專家對頓的死因進行了詳細研究分析，結論很簡單，頓的量子大腦出現了宕機現象，在高頻次的重啟中引發了量子大腦爆炸。但這個結論卻無法向公眾公布，因為自從計算機技術跨進量子時代，宕機已經成為了歷史名詞，可以想見公眾在聽到這個結論時會如何反應。于是他們把這堆殘骸送到了陳光這里，希望他能從這堆“廢銅爛鐵”中提取一些信息，給專家們的推論提供支持證據，用來平息民眾一定會產生的不滿情緒。

　　陳光對頓的殘骸進行了記憶提取，但結果并不理想，他只好采取一種間接的方法，將這些零件重新組裝起來，并給它裝上了一個完全空白的量子大腦，希望在這個量子大腦跟頓的軀體建立連接后，能獲取一些可解讀的信息。

　　“拆解吧，準備第十二次組裝。”陳光向實驗室的控制AI下了命令。許多機械手開始從四面八方伸過來，對那個機器人進行拆解。

　　“又失敗了吧，教授？”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腳步已經有些踉蹌的張兵從外面走過來，用一種戲謔的口吻說道。

　　陳光對這個被免職的倒霉蛋并沒有多少同情，自從被聯合國免職，這個家伙就變成了一個酒鬼，每天都喝的醉醺醺的。在整天跟失敗角力的科學家看來，這種不堪一擊的人活該倒霉。“失敗，是成功之母，上校。”為了回擊對方的戲謔，陳光說“上校”兩個字的時候加重了語氣，因為這對于一個已經被免職的軍人來說，應該是一種極佳的諷刺。

　　“算了吧，老兄，我都放棄了，你還堅持什么啊！”張兵仿佛沒聽出陳光話中的諷刺意味，走過來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拿出一支煙，很不禮貌的從陳光嘴上將他的煙拿過來，用煙頭點燃了自己的煙。

　　陳光沒有再搭理他，也沒有接他遞回來的那半支煙，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個正在被拆解的機器人。

　　“以我反恐多年的經驗，頓的死至少有三種可能，三種！”張兵將陳光的那半支煙隨手扔在地上，伸出三根粗壯的手指，在陳光面前晃著。

　　“你說說看！”

　　“第一種，就像聯合國那幫專家說的一樣，頓的那顆量子大腦出了故障，自己把自己燒死了，盡管出這事的幾率幾乎為零，可他媽的就是發生了，就這么簡單。”

　　“第二種呢？”

　　“第二種，像普通民眾說的，這是一場謀殺。有人事先在頓的量子大腦中植入了定時炸彈，或者是病毒。但不管是什么，這玩意導致了頓的大腦爆炸。”

　　陳光對他的分析產生了興趣，雖然實現這種可能對技術的要求很高，卻也并非無法實現。“第三種呢？你繼續說。”陳光催促道。

　　“第三種，第三種就更簡單了，這個頓得了抑郁癥，他自殺了。”張兵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又浮現出戲謔的表情，或許他自己也認為這種猜測有點無厘頭。

　　陳光覺得，除了第二種可能有一定道理之外，張兵另外兩種猜測都經不起推敲，不過，張兵的想法卻啟發了他，陳光皺著眉頭說道：“你的這三種推測先放一邊，想聽聽我的看法嗎？哦，你也可以認為這是頓死亡的第四種可能……”

　　“第四種可能，人類……是朋友……”

　　陳光一向很討厭別人打斷自己說話，他用責備的口吻說：“請別打斷我……”

　　陳光的話說到一半就住了嘴，兩人都意識到什么，同時看向那個被拆解的只剩下一顆腦袋的機器人。機器人的眼睛閃爍著忽明忽暗的光暈。

　　陳光快步來到這顆腦袋前，張兵也緊隨其后。

　　“停止拆解，寶貝！”陳光厲聲向AI下命令。

　　機械手臂停了下來。陳光緊盯著這顆腦袋，雙眼熠熠放光，“剛才是你在說話嗎？”

　　這顆腦袋靜靜地“站”在一條機械手臂上，頭上的金屬蓋板已經被拆卸的七零八落，露出里面如同水晶一樣閃爍著幽光的量子大腦。

　　“你是誰？你是頓嗎？”陳光緊張的問。

　　腦袋依然沒有反應，好像只是一個精致的藝術品。

　　“第四種可能是什么？”陳光又問。

　　腦袋還是沒有反應。

　　陳光看向站在身邊的張兵，“你聽到他剛才說了什么嗎？”

　　“他說，第四種可能，人類……是朋友。”張兵喃喃說道。陳光對這句話可能感覺不知所云，可跟頓朝夕相處了好幾個月的張兵卻記得很清楚，他能夠將頓的演說詞一字不落的倒背下來，這是其中的一句，整句話是：“第四種可能，我們和人類將是永遠的朋友，也只能成為永遠的朋友，才能讓地球文明永遠延續下去。”陳兵這時已經完全從酒精麻醉中清醒過來，其實他一直認為陳光的理論只是一個科學家的想象，他根本不可能按照這個鬼扯理論從頓的殘骸里提取到什么信息，可現在……或許，這還真是解開頓死因的一種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