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克蒂在休息室等候沒多久，門開了，公爵走了進來。此時公爵已換上了常服，步態穩健，氣質優雅。與畫像上的公爵相比，眼前這位貴族外貌上并未有太大變化，神態中卻少了幾分風流，多了幾分持重。萊克蒂起身行了個禮。出乎意料，這個看上去氣品高尚的公爵，并沒有回禮，而是停住了腳步，望著萊克蒂的臉皺了皺眉。
“冒昧來訪……”
“我不管您是如何成為了麥迪奇家的小姐，”公爵打斷了萊克蒂的話，“但請您別忘了自己的承諾。”
萊克蒂驚訝極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卡文迪公爵，也從不記得有什么承諾。短暫的驚訝之后，萊克蒂似乎想起來了什么，佯裝冷靜地看著公爵，決定暫時不要拿出那柄短刀。
“尊敬的公爵大人，我來正是為了那件事。”萊克蒂回答道，“未求允許冒昧來訪，但我有我的理由。”
公爵似有些懷疑地看了看萊克蒂，終于挪動了步伐，“站著交談似乎有些不合禮儀，請坐，我讓傭人準備了紅茶。”
說著，一個女仆走了進來，在萊克蒂和公爵坐下之后，將茶點擺了上來，并倒好了茶。
“謝謝您的款待。”萊克蒂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杯柄，緩緩地小酌一口。
“我想您應該還記得，四年前您突然造訪，我們做了約定，”在女仆離開并關好門之后，公爵說道，“我會替你照顧那孩子，作為交換，您要與那孩子斷絕關系，并且永不踏入公爵府。”
萊克蒂聽著，斟酌著公爵的詞句。
“您應該沒有忘記吧？或許我可以讓艾伯特把我們當時的協議拿過來。我想時至今日，您應該認識那些字了吧？”
“當然了，不過沒有那個必要。”萊克蒂回答道，“很榮幸公爵大人還記得我。不過公爵大人既然沒有兌現承諾，我自然也不必遵守。”
“哦？”卡文迪公爵看著萊克蒂的眼睛，犀利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絲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萊克蒂盡量使自己的目光更堅定一些，絕不能透露出膽怯而讓自己露出馬腳。
“您承諾的是要照顧好他，但就我這幾個小時的觀察，事實和您的承諾似有出入。”萊克蒂說著，看到公爵沒有答話，盡管還不是很有底氣，但她繼續說了下去，“他是您的兒子，這您是知道的，但他在府里，并沒有得到公子應有的待遇……”
“麥迪奇小姐，請注意您的措辭，”卡文迪公爵說道，“府里的人都知道，那孩子是卡文迪的旁系，父母雙亡，現在寄住在卡文迪府，做了貝爾納的伴讀。您認為與其當一個清清白白的旁系，被傳言是低賤的私生子會對那孩子更有利嗎？”
“您說得沒錯。但是，以旁系之名對他不管不顧，任由府中其他人輕視他、虐待他，就是您的不對了。”萊克蒂說著，不知怎么心里有些發酸，“他比少公爵長兩歲，但看起來和少公爵差不多高，而且瘦弱得多，顯然還有貧血的指征。這還不算，少公爵莫名其妙地拿他撒氣，府里的傭人也侮辱他，欺負他，把不該他做的活交給他做。這就是您所承諾的‘照顧好’？”
萊克蒂承認，她看到的只是一肢半節，但從她所看到的，她有理由推測，艾倫在公爵府里過得十分艱辛。公爵沒有立馬回復，這讓萊克蒂有了些底氣，然而她還不敢輕舉妄動。畢竟她對這件事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來這里之前，萊克蒂只覺得在西斯德里遇到的那個女人很眼熟，沒考慮她竟是像自己。怪不得她會稱萊克蒂為天使。或許在那個瀕死的可憐人眼里，萊克蒂是上帝派來接引她去天國的也說不定。根據艾倫和公爵的反應，那女人過去一定是與萊克蒂非常相似的，以至于他們如此堅定地錯認了人。想到這里，萊克蒂心里不覺有些恐懼：究竟是什么，讓一個清白美麗的女子，成為卑微可憐的妓女，風塵掩蓋了美貌，悲傷籠罩著眼眸，任人欺侮卻無力反抗？
萊克蒂不得不承認，與其跟著伊麗絲墮落在社會的底層，悲慘地死去，或許在公爵府當一個受人輕視的伴讀會更好一點。
“這是公爵府的私事，回頭我會責問侍女長。麥迪奇小姐還是不要再摻和進來了。”
萊克蒂皺了皺眉。公爵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然而他默許了這份輕視，這意味了什么？是真的看不起艾倫母親的身世，還是……
“您在忌憚什么？”
“麥迪奇小姐！”
看得出來，卡文迪公爵已有不悅之意。萊克蒂想，似乎不應把事情坦白得太露骨，畢竟那也只是她的猜想。
“……聽說您拒絕了瓦塞夫先生給艾倫的推薦信？”
“沒錯。因為那孩子還太小，而且天資愚鈍，暫時不配去約克里。”
“瓦塞夫先生不會看錯人的。您和瓦塞夫先生是好友，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韜光養晦、厚積薄發總不是壞事。”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萊克蒂放下茶杯，權衡著，終于開口：
“我跟您直說了吧，我想帶艾倫離開。”
這一方面萊克蒂沒有和麥迪奇夫婦商量過。然而，看到艾倫的處境，推測公爵的態度，再加上艾倫很可能具有超乎尋常的天賦，萊克蒂還是希望能帶他去約克里。她可以去央求瓦塞夫先生給他再寫一封推薦信，或者讓他在南頓等一年，明年去參加考試。
“您在開玩笑。”公爵的神情異常嚴肅，“他在府里已經住了四年……”
“我會支付當年的醫藥費，以及這幾年的撫養費和教育費用。”
“很抱歉我不能答應這件事。那孩子是卡文迪家的一份子，他也必須留在這里為家族做出貢獻……”
“您說過，他只是個旁系。”萊克蒂說道，“他的遠親愿意接走并撫養他，而公爵府也希望除去這個眼中釘，這不是很好的理由嗎？”
“麥迪奇小姐，請注意您的措辭！”
“公爵大人！”萊克蒂堅定地看著卡文迪公爵，“很抱歉如此失禮，但我希望您能意識到，您目前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在為家族培養一個助力，還是在塑造一個勁敵。”
……
“凱瑟琳可真是養了一對好兒女啊。”許久，卡文迪公爵嘆了口氣。
“這事得由那孩子決定。”公爵說道，“您可以和他談談。如果他同意跟您離開卡文迪府，我便您考慮您的提議。”
萊克蒂感到有些驚喜，公爵的話說明這還是行得通的。
“感謝您的理解。”
“不過，如果他不愿意和您離開，還請您不要再提這件事，并且不要再干涉卡文迪府的家事了。”
“當然。您不叫他進來嗎？”
“您可以先和那孩子單獨聊一聊，我不再制止您和他見面。之后我會在書房辦公，談好后您隨時可以進來。”卡文迪公爵說道。
萊克蒂還是不能完全理解卡文迪公爵的態度。稱呼艾倫，他總是用“那孩子”，聽起來似乎很生疏；公爵似乎總在避免見到艾倫，又并不像對他十分厭惡……
“感謝您能給我時間。”萊克蒂又行了個禮，“為了不耽誤您的時間，我先去了。”
萊克蒂離開休息室后，公爵看著窗外有些呆滯。
“誰能相信，四年時間，一個膽怯懦弱的平民女孩能出落成這樣一位舉止得體的淑女……”公爵似乎在自言自語，“但你對現在的他其實一無所知。他是不會跟你走的，絕對不可能……”
“艾伯特。”
管家應聲出現在了門口。
“把侍女長叫過來。哦對了，還有廚房管事。”說這話的時候，公爵的臉色似乎陰沉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