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
正想著間,晏裴野手一揚,一個物件從天而降。
沈南玉雙手接住,原來是粒冒著熱氣的開口板栗。
剛才集市上有人推著板車在賣這些,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買的。
見沈南玉愣著,晏裴野催促了一聲:“吃啊,甜的。”
沈南玉的記憶里倏地閃過一個場景。
幼時,長安城,燈會。
她坐在爹爹的肩頭,爹爹向空中拋出一粒栗子,她便張口去接,要接到了下一輪仍是由她坐肩頭,接不到就要換弟弟上來,每次都是她接得最多……
她低下頭,去剝那栗皮,手有些微抖。
剝完,塞進嘴里,她滿足的當著晏裴野的面長嘆了口氣,晏裴野笑罵了句:“這么點東西就打發了你,沒見識的,跟著二公子,下回帶你去吃遍朔州,朔州雖然閉塞,但烤羊腿是一絕……”
沈南玉真摯地說了聲:“謝公子賞。”
晏裴野呵呵一笑:“你剛手怎么抖了,這么挨不得凍?”
沈南玉說道:“公子是熱血男兒。”
晏裴野奇道:“你不是?”
沈南玉連個盹都沒打:
“公子是熱血男兒,王爺又是那樣的強鍵,公子的底子自然打得好,我這樣的,沒什么天姿,怎么能跟公子比得了……”
晏裴野嗤笑了一聲:“得,二公子今兒個不虧,一粒板栗換了你一頓馬屁胡吹。”
沈南玉笑笑,也沒再說話。
晏裴野不時摸出一粒來,扔給她。
她看了一眼才發現,他把栗子窩到了自己懷里,所以栗子一直是溫熱的。
出了集市不遠,便是盲腸小道,一路通向茂密的林子。
一進林子,只覺得光線都幽然一暗。
晏裴野突然皺了皺眉頭,停下來仔細彈掉了落在馬鬃毛上的雪粒。
沈南玉在身側望著他。
晏裴野彈完雪,說道:“別回頭,魚上鉤了。”
沈南玉怔了怔,但保持著冷靜,神色如常地跟著晏裴野的馬往前走。
“等下不管出什么事,你跟在我身后。”
晏裴野說了一句,微微直起身子,突然拉開手里握緊的弓,那利箭破開風,正中目標。
沈南玉跑過去撿拾,趁下馬的功夫,她眼角余光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這是個被林地包圍的空地,他們已入彀中,若是要針對他們,此處便是個絕佳的伏擊場所。
她視線一掃即回,低頭看時,手上的兔子被一箭正中脖頸。
她翻過來一看,兔子鼓囊囊的肚皮里卻還有小東西在踢打,這居然是只臨產的母兔,大概是餓急了,才慌不擇路地出來覓食。
沈南玉有些錯愕。
“怎么了,這么快就凍僵了?”晏裴野走近,一抬手便圈過來。
沈南玉條件反射的一錯身,躲開了。
晏裴野臉色微沉,沈南玉先反應過來,連忙說道:“是只母兔,我怕是給公子沾上了臟血……”
晏裴野說道:“過來,我不嫌乎你。”
沈南玉挪過去,挨著晏裴野,兩人假裝一同去看那兔子。
晏二公子手中的弓拔拉了一下兔子:“幸許救救還能活。”
沈南玉說聲好,從懷里扯出一張布巾,給這兔子裹住傷口。
晏裴野眼神有一瞬間的飄忽,嫌棄似的輕聲說道:“看不出來,你還挺善良的,不過等下可別心軟。”
沈南玉說:“知道……”
如他們所猜,利箭帶著疾風穿透薄雪,呼嘯而至。
晏裴野抬一把捂扯住沈南玉,兩人在雪地里打了個滾,快速隱到樹后。
破風而來的箭頭遽然撞響,將他們前面的古木插成了刺猬。
晏裴野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神陰鷙。
沈南玉被他牢牢圈在了懷里,偷偷抬頭觀察。
他們藏身的樹干前面被插成了刺猬。
“前面三方都有人。”
沈南玉輕聲道。
晏裴野嗯了一聲,想都沒想地說了一句:“別怕,有我在,傷不了你一根毫毛。”
沈南玉輕笑一聲:“二公子到什么時候都忘不了吹牛。”
“是不是吹牛你看二公子本事。”
晏裴野揚手一彈,手中栗子沒入對面一棵巨大雪松頂冠,砸中最上面的雪塊,那雪塊緩緩移下來,然后“轟隆”一聲,一截挨著一截,忽啦啦地砸到地上,濺起股濃烈的雪霧。
趁著這功夫,晏裴野忽哨了一聲,他座下的馬像疾風般縱身一躍,奔襲到樹后。
晏裴野翻身上馬之際猛地踹了一把藏身的樹,那被扎成刺猬的樹被他雷霆一腳,再加上樹冠的雪往一邊滑倒的重量,盡齊根斷了。
“走!”
晏裴野一把握住沈南玉,將她拉至馬上。
樹倒下時,呯的一聲砸到了別的樹上,引發了連鎖反應。接二連三的雪落聲仿若雪崩似的,發出噼里啪啦的巨響,二人趁著這目不能視的一瞬間,胯下駿馬左沖右突的飛奔離去。
箭雨像要咬上似的尾隨而至。
沈南玉被晏裴野圈在懷里,胯下的馬果然烈性,這風聲鶴唳中居然沒有半點慌張。
晏裴野輕蔑一笑:“一群烏合之眾……”
兩人緊緊的貼著馬背,這樣能減輕風的阻力,沈南玉只覺得耳邊的風快得像化成了鋒利的刀,幾乎要將耳朵削下。
晏裴野猛地彈腿,一腳踹退一個黑衣人,同時頭也不回,翻手就是一刀,將從背后突襲的另一個黑衣人扎了個透心涼,帶出的熱血濺了他和沈南玉一身。
見到血,晏裴野反而狂性大發,冷冽笑道:“不怕死的,就上來。”
沈南玉敏銳察覺側旁有風襲來,她也不懼,順手抽出箭袋里的箭,狠狠扎去,一箭貫穿太陽穴,那個一手已勾住晏裴野脖子的黑衣人咕隆隆地滾落下去。
沈南玉喘息未定,唇面皆白,風聲中,卻只聽到晏裴野激越一笑:”好樣的。“
這樣的風,這樣的雪,血光四濺,刀風迸襲,卻叫二人生出一股并肩作戰的氣勢。
身后的黑衣人氣勢銳減。
晏裴野半身沐血,唇線緊抿,身下的馬靈巧,就著古木遮擋,一路縱橫無敵,但背后的黑衣人又隨即卷土重來,陰魂不散地追逐著。
今日這林中,誰為獵物還尚未見分曉。
一個黑衣人倒腳勾在樹上,吐了一口血沫,說:“把這一塊圍死!別讓他們沖出去,刀箭往姓晏的身上使,前面的要留活口!”
枝條抽打在沈南玉的臉上,她坐在馬前,手里有了一柄匕首,削鐵如泥,這是剛才在晏裴野腿上摸到的。
晏裴野還在瞎樂:“瞎摸什么啊,摸得二公子都激動了。”
沈南玉沒理他,悶不吭聲的用手中匕首隔開擋著前路的樹枝,盡量替二人減少一點阻隔。
叢林中樹枝虬結,如同鬼影層疊,沈南玉的臉色可沒有晏裴野的那么好。
剛才她在阻殺的那個黑衣人脖子上看到青面紋路,這種紋路,她最早在人奴市場上的洞蠻幫人身上見到過。
風雨欲來的味道浮動在林中,不知道跑了多久,身下的馬漸漸慢下了腳步。
沈南玉抬頭一望,一根樹枝剛好橫在眼前,她朝晏裴野使了個眼神,用力一撐,蕩了上去。
兩人單騎,殺手太多,剛靠二人力量太難殺盡,而兩人還要留個活口。
晏裴野繼續縱著馬向前疾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好像根本不用擔心沈南玉有問題一樣。
沈南玉悄無聲息地落在樹上。
一個黑衣人從樹下疾馳而過,尚未來得及驚呼一聲,一個人影倒吊下來,勾住他的脖子,匕首一拉,脖子處鮮血四濺。
沈南玉連看都沒看一眼,就地滾到一邊。
另一個黑衣人緊隨而至,見到卡在樹杈上的尸體,驚愣了一下,錯漏了地面,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直躥而上,匕首從下插入了他的喉頭。
連殺兩人,周圍忽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