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隨扈浩浩蕩蕩的護著車馬前行。
路上的行人看著這陣勢,紛紛嘀咕著:這么冷的天,這鎮西王府居然要去拜菩薩,還是去一個快要遺棄的寺廟。
另有人說道:不知道了吧,如今天子腳下的夫子到了這邊陲重地,這鎮西王有意推崇……
有更聰明的人說道:拜帝君廟就是敬夫子,明年就是秋闈,這夫子說不定一回去就是考官之一,俗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好好拜拜,來年靠著這師生情誼,也可以混個臉熟……
走了約摸大半天,到了普濟寺門口,眾人紛紛抬頭打量著古剎,嘖嘖稱奇:“唉,這廟不知道多少年了……”
普濟寺門口有界碑,上書這帝君乃是東晉年間,英烈抗擊前秦暴君,顯現神武,后又經唐宋元三朝皇帝的敕封,升英烈為文昌帝君。
這寺背倚著萬仞山余脈,山峰環抱,寺外古木參天,在歷史上也曾經非常有名,只是如今香火不旺,慢慢凋零下來。
寺內可見有些地方已經損毀嚴重,山門斑駁,門前覆蓋著殘雪的青石臺階一路蜿蜒向上。
寺內如今僅有一個年邁道長,和三四個道童,得到通報,幾人忙活了一晚灑掃迎客。
穿著高功法衣的道長迎了史學士,向寺內走去。
史學士感嘆道:“如此古剎,怎么到這般光景了。”
道長嘆道:“民生多艱,百姓乞求飽腹已是不易,至于這文昌帝君專管的人間功名祿位,眼下是顧及不過來了,若非此次先生義舉,帶人集資修繕,只怕不久的以后便要消失嘍……”
他囑一個道童,引著眾人進了內院,各自休息,雖然寺內簡陋,但打掃得還算干凈。
那些富家公子們自有身邊下人熱鬧喧天的將帶的包袱送進各自的房內。
來回路程不好走,今天會要棲在這寺內。
沈南玉隨意向一處古木掩映著的小徑走去。
卻聽到前面傳來一道聲音,言語間狠厲無比:“留活口……”
沈南玉霍然一驚,怎么會是他?
她欲確認一下,只見那樹枝縫隙間,只露出一截袍角,沈南玉一動,不巧踩到枯枝,卻聽到有人喝道:“誰?!”
那人朝這邊走來,一只野鼠從沈南玉的腳邊躥了出去,那人嘴里嘟囔了一句,轉身走開。
沈南玉趁機悄悄離開,心里呯呯直跳。
她前腳剛回到屋內,便聽到外面雜役叫道:“尋北小兄弟,你出來一下。”
沈南玉透過窗戶,看到院內是世子和他今天帶來的雜役,猶豫了一下,推開門走了出去。
晏元德臉上帶著溫煦的笑:
“尋北,剛才聽道長說,這山上有口古泉井,你隨我去取一壺來煮茶喝。”
沈南玉點了點頭,對一名立在檐下的仆婦說道:“煩請跟二公子交代一聲,我跟世子去打山泉水,很快就回。”
……
二人緩步向古林深處走去。
沈南玉一眼掃去,見那個雜役離得不遠也不近。
“尋北,你不生我的氣了?”
晏元德緩步前行,容顏病態清瘦,白色長袍在臺階上逶迤前行。
林中光影點點,落在他身上,一步一行中等到了沈南玉不著什么情緒的回復:
“世子說的這話太折煞我了,尋北并沒有生氣的資格。”
晏元德笑笑:“你那天走了之后,我心里總有些不安,我承認,我那一刻,有些嫉妒了……”
沈南玉安靜聽著,末做回應。
晏元德搖了搖頭:“我再不會那樣了,那樣做,真的……很可恥……對不起。”
沈南玉腳步微滯。
晏元德似沒有感受到她的遲疑,繼續說道:“我從小在邊陲長大,父親經常在外征戰,經常把裴野帶在身邊,偌大的王府里常常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我不太懂得跟人分享自己喜歡的東西……“
沈南玉卻說道:“世子不必在意,世子高不可及,小的卑賤入骨,世子就算是打了罵了,也沒什么關系。”
這是一種卑微的姿態,很符合尋北的奴隸身份,卻讓晏元德有些不滿起來。
他心里期望尋北像對待一個真正的朋友一樣,甚至抱怨幾句,那樣,才代表對方心里其實是有真正在意自己的。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無關痛癢,逆來順受。
王府中的狗那么多,可他想要的是一個人,是一個在這個陰郁的天地里,會在乎他獨立靈魂的人。
去往古泉的小徑已快到盡頭,晏元德隨意地問道:
“尋北,你來府里這么久了,還不知道你是哪里人氏?”
“沙洲。”
沙洲是臨近長安的一個鄉隅。
從各地去往長安的官道下去不遠便能到達。
“離家這么遠,想家嗎?”
晏世子沒有問尋北怎么到了朔州,又怎么成了奴隸,只問小奴隸想不想家。
沈南玉喉頭微凝,語氣微頓:“……沒什么記憶了。”
前方古泉井口已能看見初貎,晏元德在濕滑的青苔處漸漸緩下腳步。
沈南玉伸手攙他,晏元德頓了頓。
就著她攙扶的手臂,說道:“我天生體弱,母親總擔心我長不大,等到我長大一些,她又生出格外的期盼,可是她始終不明白,從一開始,我就比不過人家的,你看,多可笑,人就是這樣,有了一樣,便想要更多的,等到了手,又生出更多不可及的幻想,終日累人累己,在別人眼里,便是廢物……”
沈南玉沒有抬眸,專心看路:“世子不必妄自菲薄,這世上并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每個人都有缺陷,一個強鍵的身體往往只是展現了獸性,但是精神境界卻能體現一個人的靈性,小的愚鈍,現在也沒有看出這兩者的高下,相信世子以后一定能取得一些成就,讓擁泵世子的人也能有所收獲。”
晏元德很淺地笑了一下,那笑痕里藏著點叫人捉摸不透的東西:“那么,尋北,你也會是其中一個嗎?”
望著世子眼神里透出一股類似純真的執拗,沈南玉亦眼神堅定。
她說道:“尋北進了鎮西王府,本就應當聽憑王府家人任意差遣。”
晏元德搖著頭微笑了笑,不再說什么。
……
沈南玉回到普濟寺時,推開房門時,一眼見晏裴野大刀闊斧般的坐在一張通鋪上。
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想來都叫晏裴野趕出去了。
沈南玉掩上門,連同自己一起掩在陰暗里。
晏裴野徐徐起身:“你這么左右逢源的,究竟想要做什么,不如開誠布公地拿出來說一說,若二公子付得起這個代價,也不必貨于二家了。”
沈南玉抬眸,即使她立于陰暗中,晏裴野也覺得像是一顆蒙不住塵的明珠,正發出幽魅而勾人的光。
沈南玉說道:“公子,寺內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