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地處荒僻,府里的主人家或是上等差遣之人一般不是非必要,并不會來這里。
但是依然能聽到些前宅的消息。
大多被人津津樂道的是,今日二公子又闖了什么禍。
府里有兩位公子。
大公子晏元德承襲了世子之位,只是身子骨從小不好。
二公子便是晏裴野,在下人的口中,他是個浪蕩紈绔,也并不常在府里住。
一來朔州,他便在花香樓包了間上等雅間。
聽說此等做法,叫朔州當?shù)刂心切┰厩粕狭岁膛嵋凹沂赖那Ы鹦〗銈兗娂姸笸笸聪В匀灰步心切┖蜷T高貴打消了結姻親的念頭。
聽到這種言論時,沈南玉與費度互視了一眼,誰都沒有多說話。
此時,沈南玉正收拾著義莊里一個半塌的灶臺,灶臺邊的半殘竹篩中裝著些地衣。
府里的馬倌倚著破敗的門框,雙手夾在腋下,說話間牽動了臉上的鞭傷。
“又是姓于的干的?”
聽到費度問起,馬倌木訥的笑笑。
管著他們這些馬倌的是于管家的近親,手底下這些人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沈南玉看到費度湊過頭去,指了指院里一陣草根,低聲說了幾句,馬倌聽了驚訝的睜大眼睛,卻連連搖頭,氣得費度輕踹了一腳:“慫貨!”
沈南玉冷眼瞧著費度壞主意使不出,便也不追究了,倒是因著他說的這幾句話,馬倌對費度的問話是知無不言,很快這王府里的情況便被費度掏了個七七八八。
這些日子以來,她和費度窩在這個義莊里,一邊養(yǎng)著傷,一邊聽費度一點點的指教。
費度每日并不拘泥于學什么,總是想到什么便說一些。
沈家這一代雖不冒尖,但也有世家低韻,在日復一日的打磨中,沈南玉就像被慢慢剝開泥濘的夜明珠,逐漸渙發(fā)出熾人耳目的光彩。
沈南玉難免有時心浮氣躁,費度聽到她縮在四面透風的偏房中輾轉難安的嘆氣。
弟弟的下落不明,和父親的死像兩塊沉甸甸的石頭。
費度有意敲打她,說道:“你知道獅子獵狩時會怎么樣嗎?”
沈南玉搖了搖頭。
江南城中的女兒家,何曾見過真正的狩獵。
“它們會潛伏下身子,耐心的等待,務必至一擊即中……”
“與其為眼下無法解決的事情憂心憂力,不如養(yǎng)精蓄銳,屬于你的機會不多,機會來時,不要全無準備,白白錯失……”
沈南玉靜默了半晌,才問道:“這樣的機會不知道還要多久。”
她和費度是以連身份文書都沒有的賤奴被買入王府的。
這樣的賤奴,連自由出府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用想去尋找弟弟和解清一直縈繞在心頭的重重疑惑。
可費度卻叫她一定要忍耐。
可忍耐就像這籠罩在天際的陰云,黑沉沉的,卻始終沒有下一場像樣的冬雨。
…………………
籠罩在漆黑夜色下的長安城,屹立百年的恢宏宮宇緊閉宮門。
從西北方向傳來的凜冽寒風橫貫了整條主街,白雪覆蓋了懸掛在屋檐下的宮燈。
即使已經(jīng)過去了數(shù)月有余,但鎮(zhèn)西軍敗的事實,仍將迎接新年的一點期盼和喜悅沖刷得一干二凈。
雖然已經(jīng)有人為此付出了血的代價,但因此事產(chǎn)生的余波依然在悄無聲息地醞釀著末明的風暴。
崇安殿暖閣內(nèi),雙龍吐珠的白玉小香爐里熏著龍涎香,紫金檀的案幾上堆滿了奏折。
昭帝微微斜臥在黑金紫龍軟榻上,面前擺著一本攤開的奏章,微闔雙目,似在思索著什么,一臉的疲憊之相。
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孫吉祥就近伺候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少頃,昭帝緩緩道:“這鎮(zhèn)西王薦舉了李啟來接替渭州的邊防軍務,這事你怎么看?”
孫吉祥回話道:“奴婢聽說這李啟確實是個老實聽話的人。”
昭帝道:“而今大譽新敗,蠻狄虎視眈眈,不日必定圖謀再犯,那么多兵,確實要安排個老實聽話的,晏守城的安排看來還算妥帖。”
孫吉祥道:“皇上說的是,邊陲一帶有鎮(zhèn)西鐵騎的守護,皇上自可高枕無憂,只是……”
昭帝抬頭掃了一眼這個伺候了他將近二十年的奴才,示意他說下去。
孫吉祥于是說道:“奴婢聽說這狄人兇悍得很,柿子專撿軟的捏,老實人容易挨打,也不知道這李啟頂不頂?shù)米“。f一……”
聽了這話,昭帝正準備去拿朱批的手頓了頓。
孫吉祥又說道:“鎮(zhèn)西王素來有雄才大略,想來他帶出來的手下總不是差的……“
他抬眼看了看元帝臉色:”這一回兵敗也只能怪那沈固膽大包天,竟敢出這紕漏……”
昭帝擲了朱筆,怒道:“什么紕漏,分明就是利欲熏心,朕也是想不到,三朝元老,竟養(yǎng)出如此鼠目寸光的子弟,這些年太子在兵部都不知道堪查的些什么人!”
孫吉祥一見昭帝怒了,忙勸道:“皇上,太醫(yī)說了,您可千萬不要動怒,雖然敗了這么一次,但總算是皇上的余威猶在,沒有讓那狄人放肆太久,鎮(zhèn)西王爺也算沒有辜負您的厚愛。”
昭帝道:“朕老了,晏守城也老了,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孫吉祥小心看了看昭帝疲憊的臉色,說道:“鎮(zhèn)西王就算是偶爾敗了一次,那也沒什么的,只是就怕有些人不能體會到皇上的垂愛之心,鎮(zhèn)西鐵騎后繼無人啊。”
昭帝問道:“此話怎講?”
孫吉祥說道:“奴婢聽言官奏說,鎮(zhèn)西王幼子驕奢霸道,當街縱兇殺人,鬧得民怨頗大。鎮(zhèn)西王護守邊境勞苦功高,只是他既得皇上的重視,更該約束自己的子嗣啊,您不知道,渭州一帶的民眾……皇上恕罪,奴婢真是不敢說了。”
昭帝說道:“你知無不言,說。”
孫吉祥噗通一聲跪倒道:“聽說渭州一帶只知鎮(zhèn)西王,不知咱皇上啊。”
昭帝緩緩道:“這話只怕言過其實了,晏守城自朕潛邸時便一直陪伴在側,有從龍之功……”
“他家的世子曾在數(shù)年前朝見時來過長安一次,朕看很是身體孱弱,不像個長命的,自然是對幼子是十分縱容偏愛了,難免會養(yǎng)出個驕縱性子,聽說那小子是個坐不住的,整日里惹事生非,沒少給晏守城受閑氣。”
說起這些家長里短,在燭火搖曳中,昭帝似想起了往事:“當年晏守城也是個膽大的……“
”朕當年還是親王時,被圍雍城,孤立無援,是他單槍匹馬,僅靠一批府兵,將朕從懸壁暗道救了出去……”
孫吉祥道:“皇上圣明,雖民間傳聞言之鑿鑿,但不過是些臆想之詞。不過這鎮(zhèn)西王一向得皇上的厚愛,之前渭州是土地富饒,鎮(zhèn)西王好比是獅子吃慣了生肉的,而朔州條件苦寒,鎮(zhèn)西王麾下會怎么樣想就不好說了。”
“辟叭”一聲,燭芯突然脆響,在靜謐的室內(nèi)顯得格外突兀,照映在墻上的影子在燭火搖曳下光怪陸離。
昭帝的側臉在燭火下映出一片潮紅。
孫吉祥狀似不覺,說道:“皇上最近真是累得很了,還是保重龍體要緊,二皇子日夜擔憂,這不親自熬了千年的參湯在偏殿候著呢,您看……”
昭帝揮了揮手,身心俱疲地說道:“朕累了,下次吧。”
孫吉祥應了一聲,躬身退出大殿。
偏殿內(nèi),伺候的人都候在屋外,二皇子陳元琮正背手欣賞一幅巨大的山水圖。
孫吉祥上前道:“給平王殿下請安了。”
陳元琮轉過身來,問道:“怎么樣?”
孫吉祥道:“皇上這些日子累得很了,已經(jīng)睡下了。”
陳元琮臉上露出一絲失望來:“那本王的事?”
孫吉祥臉上諂媚一笑:“奴婢就先預祝殿下心想事成了。”
一聽這話,陳元琮臉上頓時轉憂為喜:“有公公出手相助,果然馬到功成,只要拿到了渭州,以后必不忘公公的鼎力相助……”
孫吉祥道:“好說好說,只是鎮(zhèn)西王在渭州深耕多年,想要這事順利進行只怕還要多費些籌劃。”
陳元琮說道:“晏守城風光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他打了個敗仗,機會難得……”
孫吉祥道:“皇上與鎮(zhèn)西王相交多年,只怕還是沒那么容易放棄的。”
陳元琮:“一朝坐上九鑾寶座,便如風聲鶴唳,我就不信晏守城這么多年就沒有一點讓父王介懷的地方。”
孫吉祥狡黠一笑道:“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那鎮(zhèn)西王圣恩眷顧,不過他那個兒子倒是有點文章可做。”
陳元琮道:“那過兩天,我找個由頭府里設宴,到時還請公公一聚。”
孫吉祥的臉上不無自得,忙拱手道:“那奴婢就先謝過平王殿下抬愛了,殿下這邊請。”
……
數(shù)日后,一道圣旨傳出了京都。
環(huán)伺四方的權貴們?nèi)绮蚶前悴恋魶嗨桓市牡啬剜?p> 渭州這塊肥肉最終還是落到了平王陳元琮手中!
而更叫權貴們暗中揣測不已的是隨著這道圣旨一同去往朔州負責勘察軍務的內(nèi)宦富喜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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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瑾言
祝各位看書的寶寶們冬至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