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回
“……討厭,該不會要下雨了吧。”
走出門外,天空已經是灰濛濛的一片。
在我換衣服的期間,天候有了明顯的變化,光是離開宅邸就可以感受到一絲絲的涼意。
龍神家位于瀧見龍村的正中央。
這個人口不到三千人的村子以此為分界,北面的部分由于通往都城,加上地勢平緩作為通往其他地區的樞紐,又有運河相連,為此近幾年有逐漸蓬勃發展的趨勢。
其余的三面相較之下發展較為遲緩,還繼續維持著過去傳統的風貌,而其中又以南面最為落后,主要還是因為那座湖泊會腐蝕周遭環境的關系吧。
即便擴大到村子的邊緣還要幾十年的時間,但誰能保證未來也會繼續依照這個速度侵蝕呢。
身處在這種不知道何時會面臨災害的壓力之下,日子肯定是會變得難過的。
因此,大部分有能力搬遷的人多半都將新建的屋子及店面座落到北面的部分,會留在南面的,多半還是些能力未逮的貧困家庭,或是割舍不下田地的年邁長輩居多。
“真是的,該不會又往湖泊那邊跑了吧。”
走在了無生氣的道路上,四處尋覓著熟悉的身影。
比起北邊繁華的大街,行人寥寥無幾的南街不免顯得有些冷清。
偶爾幾個注意到我的村人向我招手,我也只能默默地稍微點頭致意,畢竟我不像哲太一樣這么能和這里的大家打成一片。
要說是話不投機呢,還是說我比較不太會和村民們相處呢。
就算明知道沒有惡意,但無關所謂的討好,純粹是毫無來由的熱情總是讓我覺得無所適從……好吧,就大方承認那種真摯且毫無防備的交流方式我還真學不來。
如果換作是與貴族之間的交際,雖說禮節繁瑣到不行,但說穿了就僅止于表面而已,背后不外乎都是追求名利的一致目的,所以說應對起來就輕松多了。
“──對了,到母親大人下次出遠門還有五天,在那之前會來拜訪的只剩下藤原家吧?”
要忙碌的事情很多,細算起來還真是沒有喘息的空間。
不過這個被公事所填滿的日常,在幾天后多少可以得到緩解,隨著龍神家的勢力范圍日益擴張,需要家主親自出面調度的場合也有增加的趨勢,僅管不是參勤交代,但畢竟有不得不親自出面的人脈要維護,勢必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才會回來。
……想到這種坐著駕籠搖晃個好幾個月的日子,未來的我勢必也要經歷就實在是提不起勁。
趁著整理思緒的同時,我就這么穿過了主要的街道,再繼續走下去的話,兩側的房屋只會越來越少,相對地周圍的視野也會逐漸轉變為田野的風光。
幾乎可以猜到又得走上好一段路前往湖泊那附近的時候──
“啊,找到了!”
眼角的目光突然尋找到熟悉的身影。
盤腿坐在不起眼的老字號蔬菜鋪前面,正拿著兩根木條在那邊比來比去的某個人。
嘛,至少今天這次他沒有沈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中途很快地發現了我的存在。
“喲──小春,這邊這邊。”
像是深怕我看不見似地舉起木條揮舞著。
臉上不曉得為什么被木屑弄得臟兮兮的。
我帶著滿滿的好奇心靠了過去,上下打量他手上那一長一短的木制條狀物。
“我說,你手上那是做什么用的?”
事到如今,關于這家伙又去哪里學到新的技能早就見怪不怪了。
“嗯?想知道嗎?”
“這不是在說廢話嗎,不想知道的話才不會問吧?”
“也是啊,有看到前端這里的凸起嗎,這個部分叫做榫頭,是用來接合木頭的一種結構,只要像這樣跟這邊叫做卯眼的這個──”
哲太將木條交疊放在地上,轉身從后面拿出小小的鐵錘。
答、答答。
只是從側邊輕輕地敲了幾下,兩根木條就這樣完美地密合在一起,如果不是素材本身的顏色不同的話,甚至連接縫處都很難看清。
“別小看這部分喔,要是偏移一點點的話就會失敗,實際接合之前一定要反覆測量才行。”
“看是看懂了,所以說,你做這個要干嘛?”
總覺得有哪邊怪怪的。
如果說做成直角的話還說得過去,但既然要將兩根木條呈一直線接合,為什么不一開始選用長度符合需求的木頭就好了呢。
“因為加子婆婆想要修好里面垮掉的貨架,我想既然是有年份的古董的話,那還是多保留一些原本的構造比較好。”
“哦?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心的呢,說到這個──反倒是婆婆她人上哪里去了?”
“啊啊,不久前出去了,說是要買羊羹請我們吃。”
“……明明旁邊就有賣其他點心的,我看說不定她自己才想吃吧?”
我走進屋內的柜臺后頭拉了張凳子出來,坐著舒緩一下我那因為正坐整個上午而顯得酸痛的雙腿。
“我想應該不是吧,因為有被問到想吃些什么,我就回答甜的就可以了。”
“真難得,你居然會想吃甜的東西。”
“我的話怎樣都好,但是小春妳很喜歡不是嗎?紅豆餡的。”
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這么回答著。
哲太站起來將木條往地上戳了幾下,然后露出一副對完成品相當滿意的表情。
“……嘛,是勉強還可以啦。”
想到這家伙都有在為我著想,心里面不由得有點偷偷高興起來。
“好啦,那我先進去里面,這邊就麻煩小春妳看店啰。”
“哈啊?我才剛來而已耶!”
不解風情也不是這樣吧,這個白癡!
悲慘的是,被抗議的一方則是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不滿,像是進到自己家一樣推開后面的拉門。
“給我等一下啦,價錢什么的我根本都不知道呀!萬一有客人來怎么辦?”
“哈哈哈,小春的話肯定可以的,真要是應付不來的話叫我一聲就好。”
不負責任的家伙自顧自地笑著往里面走去。
說得倒是簡單,我要是能有他一半樂觀就好了。
事已至此,我明白再多說些什么也沒有用,只好出于無奈默默將板凳拉回柜臺后面,將背輕靠在后方木制的架子上。
采光不佳的木造蔬菜鋪內充滿著懷舊的氣息,透過店門前的遮篷看出去的天空是淺淺的灰色。
我百般無聊地望著遠方一成不變的田園景色。
如果不是哲太的關系,顧店這行為本身和我的個性實在是格格不入。
換作是我的話,光是等待生意上門太過于被動了,要做的話就得更加積極主動,最好順勢向外擴展生意的機會這樣。
但是呢,偏偏只有跟哲太在一起的時候才靜得下心,覺得悠悠哉哉的過日子也沒什么不好的。
啊,真是的。
明明以前最討厭的就是哲太,現在卻喜歡到愿意自己做出改變,這過程到底被施了什么術法啊。
跟料想中的一樣,從天空中飄下細細的雨絲。
我輕輕地搖晃起雙腳,在風鈴偶爾清脆的間奏下,仰望起遠處的那片積云,稍稍想起了一些懷念的事情。
……該從哪里說起好呢。
從有記憶以來,雖然我和哲太住在同個屋檐下,但實際上我們相處的時間卻意外地少。
因此,我們之間的關系并不像尋常的青梅竹馬般,從最初就建立起深厚的感情直到長大成人。
小時候的我完全不把哲太放在眼里。
整天鉆研些奇怪的東西、還莫名其妙是我得獻出整個人生的夫婿就夠惹人嫌了,再加上以龍神家繼承人而言,幾乎可以說是不成材的遲鈍個性……諸多原因,想要不討厭他都很困難。
我想,當時會有這樣的想法,多半還是受到母親大人以及仆人們所影響的吧。
耳濡目染,就算是小孩子也能明白哲太被舍棄的這個事實。
比起成長過程中一路受到悉心培育的我,在母親大人眼里連栽培都沒有必要的他,只是恰巧繼承龍神家的血脈才免除了被逐出的命運。
這樣的反差之下,或多或少也影響了仆人們的態度。
再加上哲太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自然引發了不少以伺候龍神家為傲,資歷較深的一眾家仆們的不滿。
“少爺再怎么不思進取也該有個限度。”
相似的話語連我都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
明明是最不該出現,完完全全是以下犯上的言論,卻因為宅邸里彌漫的風氣而無人追究。
最讓人生氣的是,當面聽到這種話的本人,居然還能笑著應付過去,到底是要多遲鈍才會做出這種反應啊。
盡管懷著這份日益漸增的嫌惡,但是因為彼此沒有太多的交集,也勉強還算是相安無事。
我們之間這份微妙的距離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
啊啊,至于改變對哲太的看法,是在距今三年以前──也就是我十二歲的那個夏天。
當時正處于容易胡思亂想的年紀的我,盡管沒有表現給外人知道,但內心深處卻被繼承龍神家這個無形的重擔給壓得喘不過氣來。
其實只要設身處地思考一下就能理解。
被整個家族由上至下所有人寄與厚望,凡事都被要求做到盡善盡美,沒有任何一個人關心過我內心真正的想法。
如此日以繼夜、年復一年的壓力積累,就算是我也多少產生了逃避的念頭。
在一次因緣際會之下,我無意間聽到年輕侍女們在討論夏日祭典的煙火。
“最近與都城的交流越來越多,據說是數十年來難得一見的盛大光景呢。”
這樣茶余飯后間的閑談,卻在我的心中留下莫名深刻的印象。
曾經對這些民間活動不感興趣的我,罕見地動了想要親身經歷的念頭。
但是,就算不用問出口也知道是不被準許的事情,畢竟在此之前的每次活動都是在學習中度過,這次肯定也不會例外。
長久以來,祭典就是和遠處喧囂同等意義的詞匯,記憶中的煙火也只是由槍炮師傅所表演的縱向煙火而已,唯獨這一次,我想要一窺傳言中祭典的真面目。
于是我絞盡腦汁,在祭典到來前的好幾天前就做足準備,營造出祭典當天虛弱到必須臥病在床的假象,直到負責照顧我的富美女士離開后,才趁著夜色偷偷摸摸地從側門溜出宅邸。
懷著難掩緊張的興奮情緒,我很快地混入了人群里面,朝著燈火通明的祭典方向走去。
隨著人聲鼎沸,原本彼此間還保持著一定距離的行人越走越近,到后來完全擠成一團,與其說是步行,倒不如說是用強迫的方式,粗暴地將昏頭轉向的我往更加喧鬧的前方推進。
從小到大被仆人們處處禮讓,突然被這樣毫不留情地推擠碰撞,對長年以來嬌生慣養的我來說,有多恐怖肯定可想而知。
原本因為偷逃出來而有些興奮的愉悅心情,在這時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凈,取而代之的是對未知人潮的恐慌以及恐懼。
就在我感到絕望無助,只差一點點就要哭出來的時候,在人群的夾縫中突然出現一只對我伸出的手──
“小春──這邊!”
讓人安心的聲音。
不由自主地把手迎了過去。
“沒事的。”
溫暖的觸感。
大大的手掌牢牢地抓住我,帶領著我一步一步在洶涌的人群中穿梭,走了好一陣子,才終于在攤販的外側得到可以喘息的機會。
“哈哈,到這里就可以松一口氣了,還好嗎?”
看著那張無害的笑臉轉了過來,我心中卻充滿數不盡的困惑。
“為什么……會知道我在這里?”
“在說什么呢,小春妳不是一直很想來的嗎?就是擔心妳會迷路,我可是從白天就開始就做足準備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我明明就……”
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說過啊,如此小聲地說著。
連自己都明白快要哭出來的聲音。
原因大概是知道的,不,是肯定知道才對。
那是我刻意避免察覺的真相。
因為這個聰明過頭的笨蛋,一直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為我著想。
正是因為知道我討厭他,才會刻意跟我在生活中保持距離,并且對家仆們的奚落視而不見,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人質疑我這個即將繼承家主的外來身份。
龍神家每天明明就有那么多的人來來往往。
偏偏就只有這個人,是打從心里真正在關心我,還愿意配合我這次任性的舉動。
“嗯?小春妳在哭嗎?”
“才沒有哭,你這個白癡。”
吸著鼻子將涌上來的淚水用盡全力壓抑住。
真要是哭出來就太丟臉了,無論如何,至少要先轉換成往常相處的態度。
“這樣啊,那──離煙火施放應該還有段時間,接下來小春妳打算先從哪邊開始呢?”
“我說,雖然很感謝你帶我走出來,但不要擅自把我跟你一起逛變成理所當然的事情。行了,就這樣,我要自己一個人逛!”
沒事的話就快走吧,我不免這樣催促著。
“嗯……那樣的話似乎不太好辦呢,就是、怎么說。”
對此,哲太像是有點困擾似地撓了撓臉頰。
“怎樣?你在那邊支支吾吾誰會知道啊,有什么話就說清楚一點啊!”
“那個,我只是在想──小春妳應該是沒帶錢出來……的吧?”
“……啊。”
瞬間感受到整個頸后都熱了起來。
哲太完全說中了事實。
我只顧著盤算偷溜出來的規劃,對于出來以后要做些什么完全沒有想法。
再說,平常都是要什么就交給仆人們買來,因此實際上我手邊也沒有多少零用錢可以隨意使用。
“果然如此,那還是和我一起吧?啊,錢的部分不用擔心,別看我這樣,存款還算滿多的。”
一定是為了這天做足準備了吧,哲太像孩子似高興地從衣袖里掏出棉麻制成的手袋。
“……”
我瞇起眼睛打量著被錢幣塞得歪七扭八的袋子。
確實,就這么回去的話太不甘心了。
看在夏日祭典的份上,再加上剛剛路上有瞄到感興趣的攤販,就算心中多少有點排斥,但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覺悟。
“……話先說在前面,就這么一點錢,我會毫不留情地花光喔。”
我嘴巴上雖然這樣說,但其實那是相當可觀的數目。
然而,好說歹說我也是龍神家預定的下任家主,為了金錢而動搖可是最要不得的失禮表現。
“哈哈,不要緊的,同樣的錢包我還有兩個。”
“還、還有兩個啊!?”
是從哪座大城里來的財主啊這家伙。
……不好,完全就把內心激動的情緒表現到臉上。
不避諱地說,奢侈是種甜蜜的劇毒,一個不留神就會將先前的努力化為烏有。
但既然本人都說可以隨便花用了,我也沒有要客氣的打算,一來是滿足自己的私欲,二來也可以將金錢回饋給村里,所謂的一舉兩得就是這么回事。
“嘛,就這么辦吧,剛好我對這里也不熟,留著你在至少還有帶路的功用。”
“太好了,我剛好也知道適合觀賞煙火的地方。”
這么說完以后,哲太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再度向我伸出邀請的手勢。
“干、干嘛啊,我又不是容易走失的小孩子,沒事干嘛牽著手!”
“嗯?不是怕走失喔,是因為小春很重要才需要牽著手的。”
“什么跟什么?你這說法完全沒有說明到吧!”
我幾乎是用有點生氣的態度在反駁著。
然而,對此毫不在乎的哲太完全沒有要收手的意思,過了一下子,反倒是我自己這邊氣勢先退讓了下來。
畢竟不久前才體會過人潮的恐怖之處。
要是一個不小心走散的話,我可沒有自信能在這種魔境中獨自存活下來,尤其是確信了身上沒帶錢的現在。
“……算了,難得可以參加祭典,這方面就隨便你吧,不過就僅此一次知道嗎?”
出于無奈而示弱的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將手搭了上去。
臉上露出了真摯笑容的哲太,沉穩地回握住我那有氣無力的手指,迫不急待地拉著我走向最近的攤販。
我們的人生,就是從這一刻起產生了交錯。
高高掛起的燈籠將街道照得燈火通明。
左右兩側放眼望去盡是琳瑯滿目的招牌與攤位,充滿歡樂的交談聲此起彼落。
對第一次參與的我來說,不管是食物或是游戲,夏日祭典上的一切都顯得那么新鮮有趣。
“如何?應該會喜歡吧,我很推薦這家的丸子喔。”
“好甜……而且又好咸。”
中途嘗試了許多前所未見的食物。
現在的我根本是懷著撐破肚皮的覺悟,跟初次見面的烤醬油團子博命。
老實說,明明是第一次嘗到的奇怪口感,又甜又咸,偏偏再加上些微烤焦的香氣后卻又讓人愛不釋手。
“說起來,小春,妳知道最早的時候團子一串是有五個的嗎?”
“哦?現在連這種東西都有典故嗎。”
“是啊,第一個團子放最前面表示人的頭部,剩下的四個團子分別代表四肢,這樣祈福以后就有消災解厄的效果。”
“───”
我一邊默默聽著一邊將最后一顆團子送進嘴里嚼。
這家伙在奇怪的地方還頗有學問的嘛,我不免對此深感佩服。
“我想時間差不多了,接下來往這邊,要去剛剛提到可以欣賞煙火的秘密地點了。”
今天一直在帶路的哲太領著我往旁邊折返,才不到多長時間,我就已經很習慣被這樣牽著走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一聲鳴響──
“啊,煙火。”
世界為之一亮。
伴隨著接二連三、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前方的夜空中綻放了無數繽紛的花朵。
此時此刻,周遭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為這完全由人類一手操作打上高處,在天空所引發的短暫奇跡而狂歡鼓舞。
置身于眾人之中的我們兩個,一刻也沒有錯過地欣賞著這奪人眼球的炫目光景。
途中,我偷偷望向旁邊牽著手的這個人身上。
那是與剛毅什么的男性象征扯不上邊,只是在煙火的亮光下明暗交替的柔和臉龐。
但不知道為什么,只是看著而已,心里面就浮上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說來可能有點難以置信,但感覺無論我迷失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眼前這個人都能像今天一樣在人群中尋找到我。
“───”
不知道什么時候對上的雙眼。
有別于平常呆呆的模樣,哲太對著我露出了不太好意思的尷尬笑容。
“抱歉啊,好像記錯時間了。”
如果說喜歡上一個人需要契機,肯定不會有除此以外的時刻了吧。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名為愛戀的情感。
那是,帶著一點點火藥的煙硝味,在此起彼落的煙火花雨之中,有點混亂卻又無比美麗的重要回憶──
“哎,今天可真是幫大忙了,大小姐下次也要再一起來哦。”
看店的任務結束了,于是我們在終于回來的加子婆婆的道謝聲中離去。
整個下午一個客人都沒有,也沒有發生什么特別的事情,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謝禮不知道為什么從羊羹變成了熱騰騰的紅薯。
走在路上,我一邊呼著騰騰的熱氣,一邊感受著手心中暖和的溫度,下過雨之后帶點涼意的傍晚,這種食物遠比高級的點心來得讓人高興。
“怎么了?哲太你不吃嗎?”
我看向并肩走著的傻瓜,明明也到肚子會餓的時間了,手上的紅薯卻是一口都沒動過。
“啊啊,老實說剛剛正在想點事情。”
“喔,是嗎?肯定又在奇怪的地方卡住了,我先說要是涼了就不好吃了喔。”
我回過頭又咬了一口紅薯,撲鼻的香氣之后緊接著是綿密而鮮甜的口感,怎么可能忍心拒絕這種美食呢。
……等等,難道是不喜歡紅薯嗎?
仔細想想,我好像沒有哲太明確討厭過什么食物的印象,當然這之中也包括特別喜歡吃的東西就是了。
“吶,說起來我好像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討厭的食物。”
“什么討厭……的嗎?”
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哲太終于捧起紅薯小小地咬了一口。
可是呢,接著就像是捕魚的鸕鶿一樣沒兩三下就直接吞下去,這模樣要說能品嘗出什么美味的話我是不太相信啦。
“那肯定是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時候吧?我很不喜歡那樣。”
邊吃邊想了好一陣子,哲太才語重心長地道出自己的真意。
……僅管那和我的提問已經天差地遠就是了,但要追究這些細節的話可是會長皺紋的。
“總覺得你根本就沒在聽我說話……算了,至少多了解你討厭什么也是件好事。”
世界上能有幾個像我這樣善解人意的妻室呢。
就在我對自己的氣度佩服不已的時候,才注意到身旁沒人跟上來。
于是我回頭觀望,發現哲太正站在一段距離之外與我對望著,在他的身后隱約顯露出淡灰色的星空輪廓。
“跟小春妳這樣講完以后,我覺得果然還是要順從自己的判斷才對。”
“干嘛啦?突然間那么嚴肅的樣子,總覺得挺可怕的。”
“那個呢,總之妳先聽我說──”
似乎在猶豫著什么的樣子,哲太停頓了一下才繼續接著說下去。
“其實,我想介紹一個人給妳認識。”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臉上露出我從未見過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