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危機四伏的變局,第七節
代文侯二十二年,代與陳國戰,文侯在太濮一戰中被殺,代敗。代侯禎即位,披孝服向陳國請求停戰,愿割讓杭、余兩城為代價給陳。陳國君邀代侯禎前往遙靈商議和談之事,代侯禎不愿去,但大臣上奏表示和談一事,如代侯禎退讓,便是于陳國面前損了代國顏面,代已戰敗,不能于和談上再次退卻,為此,代侯禎前往遙靈。
陳國戰勝代國,并于遙靈簽訂協議,為此,特向秦中請求天子出席和談,以彰顯陳國威武。自古只有天子主動為諸侯加封的禮儀,哪里有諸侯脅迫天子為自己加封以彰顯地位的怪事,只是困于秦中勢微,秦中大司馬白和才代天子出席遙靈。因此在見到陳國君趾高氣揚地不把秦荃制度放在眼中時,白司馬阻攔道:“陳伯僭越了。代侯乃是侯爵,論禮該是陳伯敬拜才對;”陳伯臉色一變,又聽白司馬道,“但,現今這世道,多以成敗論英雄,還拿舊時候那一套說事未免就貽笑大方;只是,公侯伯子男乃是秦荃立國就定下的爵位,非一句話就能不遵守的,傳出去也怕引人笑話。”
白司馬話只說到一半便有意停下來,果然,陳伯臉色已恢復正常,想是也聽明白了這話,笑道:“白司馬說的對。這世道,早已成敗論英雄,只是,這該遵守的老規矩,咱們也還得遵守。這杯酒,孤向代侯賠罪。”說罷,一飲而盡。
公子退因國內局勢不穩的緣故被代侯禎留在國內處理朝事,如今聽聞代侯禎遙靈受辱一事,以護衛不力責罰了所有跟隨官員。
太濮戰敗,遙靈受辱,令兩兄弟痛定思痛,決心改變代國將衰兵弱的局面。
代侯禎自遙靈回國,立即下達尋賢令,命各地官員舉薦合適的人才,同時頒布詔令張貼于南潯城門外招攬人才,不拘門第,不拘國界,有才有德者均可上疏自薦上達天聞。公子退在文華殿看了幾車策令,深感舉薦者雖多,合心意者卻少,有如滄海尋一粟,艱難幾何。因此,在日落之前,命人往城門外又貼了一張詔令,以千金求一答案,題為:論太濮戰。
國人不知公子退所求何意,圍觀而駐足不前;然三日之后,有一襤褸布衣揭榜求見公子退,上疏:答代國敗。
公子退不看上疏,先問道:“某求‘論太濮戰’,君何以上疏‘答代國敗’,豈不是文不對題?”
“君問‘太濮一戰如何’?某答‘代國戰敗’,可不是回答君所問。”
公子退笑了一笑,又問:“君既說是答我所問,那我問了什么?”
“君問代國為何戰敗,某答兩字,將,兵。”
“將如何?兵又如何?”
“將門皆氏族,兵中無野人。”
“世代如此。”
“世道已變。”
公子退端正坐姿,再問:“世道已變,君有何策?”
“依現行兵制,兵士三季農忙,一季講兵,三年才得一次大演習,訓練不足以對抗他國,若能組建軍隊常年訓練備戰,無須再懼陳國攻伐;而另一點,將,將門皆氏族,氏族卻非完人,作為一軍之魂,將錯一步,一軍全滅;選將該選其才能,而非氏族門第。”
公子退喜上眉梢,撫掌稱道:“先生所言甚是。”
隨后,代侯禎頒布詔令改革兵制,一改歷代國民兵制,廢除國野之分,從全國甄選成年男子入伍,凡應征入伍者,均可免其賦稅徭役;另還舉行品試考察“四才”:一曰身,取其體貌豐偉;二曰武,考其力御騎射;三曰文,觀其識文知禮;四曰德,評其品行端正。“四才”皆為優勝者,當可擢拔為士官,并免除全家兵役、徭役。
此詔令一處,全國嘩然。
太常首先在大殿上提出反對:“自秦荃立國以來,各國均以國民為甲兵。如今君侯從全國征兵,不以田地為界,反以人頭劃分,壞了野人不入伍的規矩。”
公子退瞧了眼兄長,見代侯禎臉色猶豫,而殿上反對的大臣來勢洶洶,代兄長應道:“當年天下穩定,征伐之令出自天子,各諸侯從之,因而各國僅需備下民兵以強身和護衛國民;如今天子勢微,各諸侯間征伐不斷,民兵早已不足以護衛我國臣民。世道已變,規矩何以不能變?”
少傅從座位上站起,接著太常的話,向公子退道:“諸侯征伐并非這幾年而起,上溯已有近百年,代國不變兵制近百年亦無不可。”
“所以遙靈議和,陳以伯爵之位敢欺我代侯之尊。”
“重一人而輕百姓,恐百姓不行。”
公子退扭頭,見問者須發全白,先向老人施禮道:“原來是文定先生。先生心懷百姓,仁厚慈悲,退深感敬佩。只是,敢問先生,南潯百姓是代人,杭、余兩城的百姓便不是代人了嗎?”
文定先生掩面而退。
“公子好胡鬧,改換兵制豈是兒戲的。”大司農站起,道:“先不說兵役影響農時,便是僅一次出戰,費錢數百萬貫;更不消說甲士常備,糧草、甲胄、武器、戰車、馬匹,亦需常備在庫,無一不需要錢。公子一句話免了多少人的農事,屆時,要錢時從何來?”
常務忙道:“正是。北地大旱至今才多少年,黎民還未安穩,又怎受得了此等變動?”
瞥了眼常務,公子退諷笑:“常務是欺我兄弟年輕不知事嗎?自我阿母來到代國,國內再無天災已有二十余年,常務說我們兄弟不知國事倒也罷了,難道連家事我們也不知嗎?還是說,常務屬地的黎民仍過著大旱時的凄苦生活?這可不該啊。”
大司農瞪了眼常務,上前道:“此乃常務管轄地方不力,還請公子回答老身所問。”
“大司農莫急。在與眾位臣工商議此事前,我讓桑弘去點察各庫里所存貨數,發現糧庫滿倉,兵甲銹跡斑斑,串錢的麻繩已風化斷損,可大兄與我看見這滿倉滿谷的錢糧,卻是傷心不已,眾位臣工道是為何?”
大臣們以眼神互問公子退所言何意,于滿殿靜寂之中,有人答道:
“想是外有強敵而國無御敵之兵。傾國富貴,不若置一塊膏粱于虎狼之間而無防范。”
太常怒道:“何人膽敢在君侯面前放肆!”
公子退一改以往維護兄長威嚴,上前拉住此人笑道:“該早些向各位臣工介紹,此乃邵陽博士君子燕,今后負責主持兵制改革一切事宜。”他回頭沖百官道,“若是有人再出言阻止,那就請這位官員先往邊境守我代國國土,邊境守得一日,我便一日不施行兵制改革。”
話已決定,毫無更改的余地;但事情發展卻不如公子退所預料的順利。
改革施行不到一個月,連續不斷有豪族大家聯名向代侯禎上疏告狀,告狀者甚多,哭訴的事情也數不甚數,公子退只站在階上瞧了一瞧,便命人將這些竹簡連著運送的公車一起推去燒了;竹簡的火星還未消散,便有好事者將此事告到代侯禎面前,代侯禎聽后倒是無甚反應,甚至還吩咐宮人不許在公子退面前提起這事,倒是公子退知道此事后,先叫人把告狀者堵住一頓毒打,又鬧到宮中去,質問代侯禎為什么替那人遮掩。
代侯禎將手上的公文往公子退身上一扔,笑罵道:“臭小子,我是替誰遮掩呢?好沒良心的。”
公子退拾起砸在身上的公文,撇著嘴道:“都是些胡言亂語,我替大兄你燒掉有什么錯?他竟敢告我狀。”
“莫再和小時候一樣胡鬧了。御史寮監察百官言行,彈劾諸事,若遇見這事不告上來才該受罰。”代侯禎盯著兄弟看了會,突然一皺眉頭,問道,“臭小子你是不是又打人了?”
公子退攤開竹簡,好似剛才入宮的洶涌怒氣一瞬之間都偃旗息鼓了。
“你這小子,”代侯禎指著他搖了搖頭,嘆了聲氣,然后認命地招招手,命人趕緊帶領醫官往御史寮走一趟。
雖然代侯禎有意包庇公子退,但耐不住上疏告狀者眾多,一條接著一條的罪名,都是因此次改革牽扯出來的,聽得他心里忍不住打退堂鼓。公子退早早看出來了兄長的猶豫,首先發話:“大兄是忘了太濮之辱了嗎?”國君戰死,新國君為求和拱手相讓杭、余兩城;君辱臣死,國辱何為?
代侯禎不語。
未免再生氣,也為了聯絡他國,公子退請命出使莒國。
奉命接待公子退的是莒國士大夫衡讓。衡讓三歲識字、五歲斷文,讀書過目不忘、記憶超群,十八歲入朝為官,為少常。年少成名,卻沒有增長少年人獨有的傲氣,反而是帶著與年紀不符的深沉游走在莒國朝堂之上,扶持莒公而拒六家。
公子退推行兵制改革被國內貴族阻撓,憤而離國;身為鄰國大夫的衡讓如何不知,因此他也不裝腔作勢,直白地勸道:“兵制改革并非容易之事,代國貴族阻攔,代侯又非強硬之人,退君若是有意,可以來我莒國,某可保證莒公將拜您為相,退君亦可在此施行自己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