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儂本多情人,第八節
好在牧天很快就醒了,但他醒來第一句話便是“我睡了多久?現在誰在接待靈主?”讓剛剛愁云露晴的衛武一下子又變了臉色。等送牧天出門衛武還悶悶不樂,誰想她的夫君回身抱了抱她道:“等這事忙完我就請辭,到時咱們也離開這里?!彼睦锏挠魵狻昂簟钡匾宦暼⒘?,身體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臉上也慢慢顯出笑意來。
琉州靈主的任性在來到云中的第三日就顯現出來,藏書閣的弟子一次又一次來牧天面前告狀,說靈主每日卡著高陽國的只言片語質疑他們偽造文籍,不懂敘事以直,不懂史家風骨,倒會戳人肺管子地侮辱他們的信仰和本心:“她怎敢?她怎敢!”就憑她是靈主嗎?那燃燒在人內心的怒火簡直要燒到現世里,紅彤彤一片要將那個不學無術的靈主燒成灰燼。好不容易安撫好失了冷靜的藏書閣弟子,衛武也不禁對這靈主皺起眉頭,反而是牧天歪頭看著衛武笑道:“有點像你以前的樣子了?!?p> 衛武訕訕道:“別開玩笑。”她回頭看看當年闖上云中的行為,雖比不得靈主過分,也算任性至極了,想到當年牧天看自己就像現在自己看靈主,她忍不住想捂臉。因牧天的話,衛武也盡量把靈主當作一個無禮的惡童看待,心說她的任性沒禮貌是心志還不成熟的緣故。藏書閣的事未畢,靈主又惹出別的事來,有長老叱她無禮,她也不管人身份立場,一揮手將人趕去千里開外,甚至倚仗靈力高深恐嚇四岳十二睦閉嘴;若非大司命當機立斷打暈她,又說靈主自海界淪陷后心緒不定,時有異常舉動等好一番話,云中與琉州恐當場就要拔劍為敵。
少納言初時也覺靈主無禮,再看又覺得靈主確實孩子氣,不但她自己還是個孩子,身邊的佐臣也一水兒是些孩子,最大者不過二十出頭,最小者方十三歲半。少年人心境本與成年人不同,為了一件成人看來的小事鬧得天翻地覆的大有人在,由此思彼,靈主心系青梅竹馬(高陽王子)胡鬧出格也可體諒一二。及至聽聞靈主一上臺就奪了島上長老派的權力,瓦解了四十多年來長老派把持琉州乃至大陸神臺的局勢,他深感震驚,再不敢小瞧小孩兒。
“當年傭兵團要是有這本事,我們也就用不著搞什么暗殺了。潤蓮兄,你說是不是?”衛武捂臉問道。
“我不知道,琉州靈主他們很厲害?!鄙偌{言遲遲從震驚中回不過神,只能感嘆道。他記起彌瑕從大陸帶來的消息,和衛武分享道:“聽先生說,海界似乎聯系不上了,不知道與靈主他們是否有關。”
云丘不與海界有來往,衛武也不管海界,只調笑少納言道:“潤蓮兄,你也開始八卦了喔!”
不管牧天和衛武和少納言如何想,時間很快到了冬至,衛武這日正在廚房里搓元宵,忽然聽見院子里有人叫她。她一面應著一面擦手出來:“早叫你來你不來,現在還不是來了,怕我不給你元宵吃?”誰知站在院里的卻是靈主,她身后站著一人,若非衛武有查探周遭氣息的習慣,這人竟要生生被她忽略去了。隱匿氣息這本事,好似……果然瞧見那人面容,衛武立時要轉身離開。
“武夫人等等,有什么事那么急呢,我們說幾句話就走?!膘`主道,見衛武果然站住腳,忙叫零上前說話。
“臣本不該再來打擾夫人,但今早接到衛國訊息,衛國君病危在床,心中極為掛念夫人。夫人還是不肯見他一面嗎?”零向她問道。
衛武冷冷道:“我以為上次和你說清楚了的?!?p> “是,只是……”
不待零說完,衛武又道:“既已說清,那請離去吧?!?p> 零尚在躊躇之間,靈主跳出來道:“你也不要這樣絕情吧,衛國君好歹是你外祖父,血緣上的親人,現在可能是有什么矛盾你不愿見他,但等他去世了,你想見他也很難了?!膘`主情真意切,往前勸說卻被結界擋回,她試著碰了碰結界,立即被強電振開了手。她看著衛武,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為什么會有這結界?你能出來嗎?”
衛武疑惑地看著靈主這一番動作,聽她那樣問,直覺被冒犯,皺眉道:“靈主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聽說你來云丘時才十六歲,云中荒僻難尋,又有八百里霧障妖邪,凡人極難進入云丘;相比海界商貿發達,來往商船不斷,為何你會放棄近在眼前的海界而來不知蹤跡的云丘呢?按你的血脈來說,也是選擇海界更為恰當吧。”
零試圖攔下靈主,衛武卻冷笑道:“靈主還有什么疑問不如一齊說了。”
“那我就明說了。”靈主道,“十六歲就結婚的你,在當時真的明白婚姻的責任嗎?你回想下促使你做出結婚這個決定的因素,是一時沖動還是深思熟慮后才做出的決定呢?在這期間,是否曾有人催促你或者給你描繪美好的前景呢?我不是詆毀牧天的人品,但你當時才十六歲,他已經二十二了,這并非簡單的六歲年齡差,而是一個成年男子與一個未成年少女的差距?!?p> 靈主越說越肯定,心里認定了牧天是個PUA的渣男:“他有沒有要求你的穿著打扮?有沒有限制你的交友?有沒有用各種成年人的社會經驗或者成功人士的優越感對你進行打壓甚至控制?他有沒有總是說在忙,對你若即若離?卻又監視你的行蹤,若你不答應就以分手作為要挾?在初次見面時,我就發現你句句離不開牧天,以牧天為中心,你可以說是為了維護牧天和云中的面子和利益,但是我想問,你自己呢?在成為一國夫人和他人妻子之前,你先是你,你要先考慮自己是否是一個獨立自由的個體,你的個性是否有被尊重,你的意見是否有被重視,你的利益是否有被好好維護著呢?你不要覺得我啰嗦,真的在古代,女子太容易受到欺負了。”
“靈主未免太高看自己,也未免太小瞧別人?!毙l武冷笑道,“在您用道義正確的話來問我之前,您對我又有多少了解呢?我的出身、我的經歷、我與衛國君的恩恩怨怨、我與牧天大哥的相識相知、為何我會對云中如此信任?以及我結婚的年齡?!?p> 她冷笑著,憤怒著,四周的草木突生大火燃燒著,腳下的黃土開始龜裂,隨著一陣山鳴地動,大地崩塌,她站在斧削刀劈險峻無邊的斷崖前,崖下黑氣彌漫,無數妖怪鬼物從孽海中翻滾而出,互相撕咬吞噬,怒吼尖叫混雜在一起,刺的人膽顫心驚?!澳丛私馕?,但我也不煩再說一遍?!毙l武噙著冷笑,步步緊逼,“我是傭兵團養大來報復衛國君的殺手,與衛國君無撫養關系,無血緣關系,非要說有什么關系也是我失手未能殺了他,你們找我去衛國是要我再補他一刀嗎?我與牧天大哥的確存在脅迫,但不是他脅迫我,是我脅迫他,我告訴他,如果不娶我,我就離開云中去流浪,任誰也找不到我。我到現在都還懷疑他是否真的愛我,畢竟結婚這么久我連個孩子都沒懷上,靈主您說呢?”她話說的越發露骨,好似靈主說的是莫須有的揣測,而她說的就是斬釘截鐵的事實一樣。
零橫劍護著靈主:“夫人冷靜,紫蘇靈力還不穩定,會把威壓當作真的?!?p> 衛武怒道:“使者真是好口才,我威壓自威壓,誰叫她具象化的?”
靈主這時才回過神來,指著被業火吞噬的妖物鬼怪大叫:“妖怪?。“⑦b救我!”零又往靈主身前走了幾步,直到完全擋住衛武的視線:“紫蘇真不是故意的,她對靈力控制還不熟悉;夫人您可以稍微控制下您的情緒嗎?”
衛武也不想真與靈主置氣,深呼吸平復心情道:“我方才說的靈主也都聽見了吧?能放我走了嗎?”
“你真不是被擄上云中的?”被衛武一瞪,靈主忙閉上嘴。
“可笑你們竟聽那不知用心的謠言卻不信站在你們面前的我?!毙l武不耐與她們再糾纏,“無論如何,靈主您的好意都傷害我了。請解開仙術,我還要回去搓元宵。”
靈主忙抬手解咒,可動作不像樣,也不知畫什么符咒,最后手一縮,身體藏到零身后去:“我解開了,我解不開,不是,我就不知道怎么就具象出來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收回去?!闭f著她自己都覺得無語,還嘆了兩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衛武氣極反笑,又恨極了咬牙切齒道:“你們走吧,快走吧?!?p> 待靈主走后,她也冷靜下來,繞著這地方走了兩圈,才發現靈主解不開法術的原因,原來這地方并非是憑空具象化出來的,而是她們被瞬移到靈主曾經見過的、又與她想象十分吻合的地方——哀牢山了?!肮皇菍W藝不精?!毙l武嗤笑,轉身也要離去,卻是走了幾步便停下來:“誰?”
無人應聲。她背對著孽海妖物,見四周升起濃霧,怒道:“裝神弄鬼,還不現身來?”遂化霧為刀劈開前方這濃重的濃霧,忽聽身前傳來一聲“你還要殺了我嗎?”彌瑕的聲音,衛武忙收了刀又化為霧氣散去。
“你在這做什么?”
“我有一個問題始終想不明白,特來請教你,”彌瑕從迷霧中走出來,“我想不明白,你們接殺人任務時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