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一切的開始,第十節
“云丘未免太想潔身自好了吧?總是站在岸邊,看人們淹沒在水中?這就是云丘世代遵守的信念嗎?”
“人怎么會在水中呢?或因他自己錯,或因別人錯,這都是命。”牧天見高旭瞪過來,倒是不生氣,繼續道,“云丘不同大陸,云丘擁有力量的太多,遠遠超越于大陸之上,若是輕易插手俗世,反而會令大陸大亂。這才是云丘所不愿見到的。”
“我不懂云丘的仁慈心腸,怎么可以做到見自己的屬國一夜滅國而不動容的!”
“太子,你還記得云丘訓誡嗎?”
高旭一愣,緩緩點頭道:“記得。屬國第一堂課便是教導云丘訓誡,以及我們為何要護衛云丘。”
“太子還記得就好。”牧天道,“云丘沒有善惡,因此需要凡人來幫我們劃定界限。自大釋以來,云丘從凡人身上學到的東西太多,第一點便是不要插手。與大陸不一樣,云丘承載的力量太大,即便是因為慈悲,隨之而引發的事情對于凡人來說都是毀天滅地。太子,云丘若是出面救助高陽,便是宣告云丘會與高陽的敵人為敵,有多少國家從高陽滅國一事里分了羹,這說不清,但是云丘的宣告定會攪亂的整個大陸不得安生。對于百姓來說,平安順遂、風調雨順,永無戰亂,這才是他們所希望的。”
“為了大陸百姓任由一個國家滅亡,還是為了一個國家攪亂整個大陸?”牧天道,“這都不是云丘該做的事。事事都有其命運發展,云丘能做的便是保持中立。”
“諸侯國發展或者滅亡,這是命;百姓受其國運牽連,或安居樂業,或遷徙流浪,這亦是命。云丘只順命而為,”高旭怨道,“那牧天該看著高陽舊部四處逃命才對,又做什么聯系他們呢?”他明知道自己這是遷怒,仍是忍不住說出口。
牧天迎著高旭隱含怨恨的眼神,溫柔而堅定的說道:“因為對于我來說,高陽是我的國家,是我決不能放棄的家鄉。”他眨眨眼,感覺有一滴水從臉上劃過,在下頜停留了片刻便落到衣服里,只余一點深色的斑記。這滴小小的淚,迅速消解了高旭的怨懟,并引出他無限愧疚來。
“二姐,對于向東方氏族復仇一事,我已有決策了。高陽要復仇不能單單靠我和高陽舊民,還得依靠大陸諸侯國的幫助。我過些時日便去拜訪這些諸侯,阿憂雖然從邸報里對諸侯有了解,但是實際情況還是需我再去探個究竟。看來,我最近是很難去拜訪大公子了,還請姐姐告知大公子將來我再帶他去狩獵。”
與牧天見面后,高旭命訊蝶將消息帶給嫁到代國的二公主。
“東方勢力在莒國境內,按理說,聯絡莒國便是最好堵截東方勢力的做法;但莒國大臣架空國君,國內六分,勢力主要集中在六世家手中,而這六世家之間,又明爭暗斗不斷;莒國勢力難以集中,更是無力與東方一戰。只怕東方要外逃。
“莒國北部原本乃高陽國境,如今已被莒國、宋國、秦中占據,再往北部便是雪原;東方乃云丘棄族,不敢進入雪原境內。云丘雖不肯插手大陸俗事,但牧天親自抓捕東方一族,對大陸各諸侯還是有一些震懾的,再兼之高陽舊部多流落于北方,阻止東方北逃應該是沒有問題。
“莒國西部便是西邙。高陽、西邙、北翟乃云丘護衛三國,三國間牽連甚廣,關系復雜,如今東方既是云丘棄族,又設詭計滅了高陽,西邙絕不會收容東方。西方自是無憂。
“莒國東部是秦中和宋國,秦中有無憂,我要對付東方,無憂自然會幫我,即便無調兵遣將的實權,但憑他白家家長的身份,說話還是有一定分量的;白三叔最重秦中,阿憂會從東方氏族做大威脅秦中方面說服白三叔。宋國自其國君去世后,國內大亂,當初宋國占據高陽領土便是占了便宜,與東方真談不上什么淵源;如今高陽與云丘牧天聯手對付東方,宋國沒理由放著好處不要,倒去幫助東方。
“莒國南部是蔡國、曹國和芮國。蔡國與曹國都是政治穩定,軍力強勁;只有芮國,國君不慈,貪酒好色,導致百姓怨聲載道,便是能勸說芮國參戰,也恐芮國君民人心不齊,反而逃脫了東方。
“我們現在知道的也就這么多,實際上能不能在莒國境內困住東方,尚且不知。東方外逃,能不能逼迫方西逃或者北逃,也還不知道。”
訊蝶飛向南方,也從南方緩緩而來。星星點點,如螢火之光;紛紛擾擾,如星辰大海。
“想你出海界的時候連大陸有多少諸侯還說不完整,現在居然有條有理的分析大陸局勢、知道如何利用諸侯勢力,真是長進不少啊!”
“二姐,你這是夸我還是損我啊?”見訊蝶抖散鱗粉,好似人在笑一般,高旭作勢要彈開面前的訊蝶,惡狠狠地威脅它們不許再接近來。訊蝶在高空盤旋了會,趁高旭不注意的時候,都撲向他面上,反嚇得他一激靈,忙求饒道,“二姐……二姐,好二姐,我不敢了,我再不敢對你不敬了!”
訊蝶相當于施術者的分身,不僅容貌一模一樣,就連性格也相似了個十成十。因而,二公主的訊蝶自然不會在乎高旭的惡作劇,反而還要親手鎮壓這個不聽話的弟弟。
“這事也不是我想到的,天佑大哥提出來這個辦法,阿憂也贊成,我也覺得甚好,大家就朝這個方向努力了。”
“太陽,有時我聽君候議政,總是說以代國利益優先。我想,諸侯國肯定也是如此,你和他們打交道要做好周全準備,你年紀輕,又無甚勢力,不要輕信他們的諾言,他們肯為利益幫高陽,也難說他們不會轉頭投向東方。”
“二姐,這點阿憂也想到了,他說諸侯不敢真的對抗東方,我們要的也只是他們的一個態度,給東方施加壓力,形成他們無路可逃的局面,只能困在莒國。阿憂還說,決定這場復仇的關鍵還是在天佑大哥,圣靈石現在不認主,如果我們能說服天佑大哥帶領云中仙人入世,圍剿東方氏族才有勝算。”
新至的訊蝶沉默半晌,方傳來二公主擔憂的聲音:“為何他如此清楚東方和大陸的局勢?這可和你之前說的謙謙君子、心志淡泊可一點都不像,如果他不是打算替你復仇,那么便是他早有打算清繳大陸諸侯勢力。明明是蓬勃野心卻裝作無所欲求,這種人,你還是別和他走近的好。”
訊蝶來來往往,高旭才想起因為自己的自作多情,一直宣稱白和是愿意同他歸隱海界的,弄得二公主她們都對白和壞了印象。
“二姐,是我沒有說清楚。阿憂出身秦中白家,家族使命便是振興秦中、重振秦荃,會關注這些事情也是理所應當。至于我,我沒奢求過他替我復仇,終究到底,這是高陽和東方的矛盾,不關他的事;他要不要清繳諸侯也與我無關。我只知道他對我好便是。”
高旭施展法術送出訊蝶:“二姐,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就是……我可能不回海界了。因為阿憂要留在秦中完成一番事業,我想了想,反正海界也沒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干脆留在這陪他好了。”
“你要留在大陸我肯定是愿意的,這兩小子天天都盼著舅舅來陪他們玩。但是太陽啊,你可是和阿寶約定好要帶人回海界給她看看的,你敢不回去,看她不踹翻了天。”
“那我到時候只能去琉州請罪了,希望少卿兄能幫忙攔著點,不然我真要慘了。”
“你這小子!不回去的話,那你行冠禮時來代國吧,到時候我幫你主持儀式。琉州的長輩你也不熟悉,回去也遠,實在沒這個必要。另外,你這個好友給你這么多信息,高陽的老臣都是怎么想的呢?”
高旭苦惱著回頭看向堂中一排而坐的老臣們。
在與白和商議此事之后,高旭首先將計劃告知了眾將軍。他認為來大陸后,首要聯系的該是蔡國。莒國勢力分散,若是走漏了消息,反而給了東方準備;即便最后說服不了莒國,以莒國的實力,也不足為懼。西邙、北翟、秦中和宋國,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總認為這幾國一定會幫助他復仇。
高陽臣子卻不這么認為。
“咱們國土被莒國、秦中和宋國占據,難說他們與高陽滅國之禍沒有聯系。若真是他們動的手,這次咱們去聯絡他們對付東方,不是引狼入室,自己惹禍上身嗎?再者一點,若是他們滅的高陽,叫高陽人去求他們,這是萬萬做不到的。
“云丘冷漠,與琉州不同,從不賜福于大陸,與大陸斷絕聯系已久,因而對大陸也沒有以往的威懾力了。不說其他,單指北翟,自高陽、西邙、北翟建國初始,便是以護衛云丘為己任,從未有過懈怠。三國中,西邙是繼承云丘最好的國家,自是不會違背西邙意思;北翟呢?他們最像大陸人,變節屬他們最快,野心屬他們最大,以往咱們高陽還在,還能對北翟壓制,如今高陽滅國,北翟怎么還肯乖乖聽從云丘!更不必說北翟現在內訌,國內爭斗暫且不休,怎么有力量幫助咱們復仇?
“與其依賴他國,不如咱們自己滅了東方。管他外逃不外逃,就在莒國境內滅了他們!雖說咱們不會仙法,比不過東方,但牧天是咱們人,總要幫咱們吧?再者,不還是有圣靈石在嗎?”
高旭聽到牧天、圣靈石之類的話就想嘆氣,牧天現在還不肯插手高陽的事,圣靈石不認主他也還未告知其他人,實是不忍打擊他們,也不想再見高陽人失去希望后的目光,看著眾人志氣昂揚的模樣,他只能在心底一遍遍期盼東方不要太強大,希望大陸的站隊能讓東方投鼠忌器,希望牧天能答應圍剿東方,祈求圣靈石一定要借他靈力對付東方。
牧天已經聽聞了高陽舊部的話,向高旭道:“當年大王憐我身體承載不了這可怕力量,特分了半塊圣靈石保我性命,不然天佑早死了,也不會成為云丘牧天。太子復仇,若是需要圣靈石,天佑自當奉出來,不敢為了性命茍活。只是我現在是云丘牧天,若是貿貿然取了圣靈石給太子,只恐一時控制不了力量,傷了他人;還望太子給我三天時間,讓我辭去這牧天之位,找個隱蔽之地了結性命后再將圣靈石給太子,如此,便傷不了他人了。”
高旭立即擺手拒絕道:“不必這樣。天佑哥不用把圣靈石給我,我給你便行了。當初云丘賜圣靈石給高陽,是希望高陽守護靈力之源,如今高陽國滅,圣靈石理當歸還云丘。”
牧天與高旭商定,此次復仇不能孤注一擲,只把希望放在圣靈石身上;高旭照常去聯系諸侯,屆時圍攻東方,實在無力抵抗東方時再使用圣靈石也不遲。
高旭將長老的擔憂講給牧天聽了,牧天想了一會,還是決定送高旭出云丘時,同時傳訊通知西邙、北翟和散落在大陸的高陽舊部。
“不管族老如何說,這些事還是要做。此次復仇,咱們要保證萬無一失才行。”
為了掩飾身份,高旭在大陸行走仍是使用琉州使者這個身份。
進入蔡國國境后,高旭在當地的神臺聽聞蔡國洪都發生水災,聚集在此地的師君們早接到了洪都神臺求助的傳訊,便約了高旭一起前往洪都。高旭又聽聞蔡世子在洪都治理水災,心想:現在在大陸游歷的師君雖說靈力不高,但這么多人加起來,也未必不能治理水災,自己去了也難以在蔡世子面前露臉,不如我自己先去。
因此,他對師君們說:“我乃源家家人,在海界長大的,此番回來亦是來大陸歷練。不如由我先去壓制水患,等各位來了,再慢慢一起治理水災。各位也給我一個歷練的機會。”他說這番話是打著自己的小算盤的,但也是打賭琉州師君并不愿意大陸知道琉州靈力消減的消息;自己這個在海界長大的源家人,靈力可比他們高上不少。
師君們互相看看,都點頭同意了。只是那長者仍是說道:“你去了不要逞強,若是做不到便待我們趕去。雖要給你一個歷練機會,但我們也不能拖延太久,畢竟是關于大陸千百人性命的大事,豈可兒戲。”
高旭應了,即刻啟程趕往洪都去。
洪都水患,來勢洶涌,蔡世子也顧不及身份,站在河岸邊指揮軍民鞏固河岸。堤壩將毀之際,突見有人高吟咒語,站在高地上指揮洪水走向。本就在河岸兩側控水的師君們立即加入這吟聲中,頃刻便將水患控制下來。
本來此事到此已圓滿結束。高旭控制了水患,結識了蔡世子,又借此機會入宮聯絡蔡國君;沒想到高旭提出這事后,蔡國君與世子卻在軍費上起了爭執,蔡國君同意圍攻東方,自然要錢養兵;蔡世子卻不贊成,他認為蔡國地處西北,年年災害不斷,應該以民為貴,而不是那這么一大筆錢去養兵。蔡國君一氣之下,調世子去北境練兵。
蔡世子脾氣也是倔強,便真聽命去了北境。雖然勸說蔡國公合圍東方成功,但卻害的蔡世子去北境練兵,高旭還是十分不好意思。到了蔡世子臨行之日,高旭親去送行,他在一旁站了半日,還是難以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