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蘇醒過來，重新回到人間。

　　很多時候，其實昏迷比醒著輕松...得多。

　　睜開眼，面前空蕩蕩地一片昏暗。

　　轉過頭去，他看見穿著白大褂的武見妙正在忙碌著，面前似乎是一套極為復雜的器皿，各色液體混雜。

　　玻璃管道交錯縱橫，閃爍著耀眼的光。

　　似乎是察覺到了洛川的視線，武見妙轉過頭來，臉上有幾分訝異：“你醒了？我還以為要再過幾天。”

　　洛川沒有搭理她，伸手在身上摸索著。

　　手機。

　　洛媽。

　　好多未接電話。

　　他回撥了過去，電話被立即接通了。

　　“喂，媽...是我。”

　　“.....”

　　電話那頭，洛媽一下子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罵。

　　洛川舉著電話，聽她說話。

　　“小莫呢！小莫這孩子，說你缺東西了，給你去送，我和你爸想送送她，結果她一出門，就跑沒影了...”

　　“咔嚓”

　　下意識用力，洛川手掌握緊，掌心中傳來金屬被擠壓的咔咔聲。

　　他渾然未覺，雙眸驟然漆黑一片，最內層卻好像有一縷金色火焰，熊熊燃燒。

　　“洛川！”

　　武見妙見勢不對，立刻出聲，將他從情緒中拉出。

　　電話那頭，洛媽正在接連問：“小莫去你那了么？你是不是沒看見她？給你打電話怎么不接？”

　　“她在我這，我們這邊挺忙的，也就沒回去，我尋思著讓她和我一起在這邊就挺好的。”

　　“不行！”

　　洛媽一下子否決了他的建議，連珠炮似地說：

　　“我就不愿意你出去找工作，你看看你，去了快一個星期都沒顧過家，你在那邊能照顧好她么？！”

　　“你們現在還在放假呢，又不是找工作，你急著掙錢做什么？真要缺錢了就跟我說。”

　　“我告訴你啊，再忙也不能不接電話啊你聽到沒有！我和你爸都快急死了！”

　　武見妙站在病床前，看著洛川。

　　他說話的語氣，跟他的表情完全不一樣。

　　——沒有表情。

　　無論是喜，怒，哀，樂，都根本看不出來他的任何面部變化。

　　換句話來形容——就是死人臉。

　　洛媽嘮叨許久，確保洛川沒事，才放下心來。

　　電話掛斷，洛川坐在床上，像個木偶般，呆呆地坐著。

　　神情呆滯，惶然。

　　“你...”武見妙看著他，出聲說了句，“我知道你的事。”

　　洛川一動不動，好似根本沒有聽見。

　　“那個女孩..是叫Monika對么？也是奇跡誕生的吧？”

　　洛川緩緩轉過頭，眼神聚焦，重新看向武見妙。

　　“噠！噠”

　　那眼神鋒瑞如刀，武見妙竟然下意識后退了兩步。

　　“你要說什么？”洛川的語氣沒有什么起伏，更沒有一絲溫度。

　　“我知道，她為了救你，把生命力都還給你了，對吧？”

　　“...”洛川沒有說話。

　　但是他的眼睛，眼白漸漸被漆黑占據，瞳孔變為如鱷魚般的金色。

　　他身上散發出危險的氣息，漸漸籠罩在武見妙身上。

　　這樣的氣場與壓迫感，讓武見妙如墜深淵。

　　她知道，如果自己再說下去，這個男人恐怕真得會讓她閉嘴。

　　脆弱..暴躁..易怒..到底是什么改變了他？

　　“我暫時，維持住了她的靈魂。”

　　武見妙說出了這句話。

　　氣息消散。

　　“你....什么意思？”洛川開口說話，語氣有一絲波動。

　　“她耗盡了生命力，回到了冥河中，這是自然法則，是現在的你我都沒法改變的事。”

　　“但是，她回到的冥河，是我的冥河支流。”

　　“什么...意思？”

　　“我的職業...死神之密醫，信奉冥河之母。”

　　“簡而言之，就是契約屬于我的死神，開辟屬于我的..冥河分支。”

　　“有什么用？”

　　“我的實力，與契約死神掛鉤，兩者共生。”

　　“而我變強，則可以開辟屬于我的冥河，容納亡者，轉世重生。”

　　武見妙猶豫下，接著說：

　　“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和你強制簽署了契約，讓你變成了我的死神。”

　　“但是..我也把她即將消散的靈魂，收容進我的冥河里了。”

　　洛川終于抬起眼睛，直視著她。

　　“一開始....要不是你...我也不會進那個病房。”

　　“現在，你趁我昏迷，把我變成了奴隸...”

　　武見妙眼神波動了下，似乎想要反駁什么，最終卻沒有說話。

　　“然后...還收容了她的靈魂...你想靠她，來威脅我？”

　　“如意算盤...噼啪響啊...”

　　洛川滿是嘲諷的話語，驟然響徹在她的耳畔。

　　殺意刺骨冰寒。

　　“你還有什么，想說的？”

　　氣氛凝結至冰點，武見妙脖頸處，傳來一陣壓迫。

　　“契約死神...不是變成奴隸，我們，是共生關系。”

　　“哦。”洛川單手掐住了她纖細雪白的脖頸，“所以呢？”

　　“你要么...殺了我...我會在死前，把她的靈魂放出來，讓你們見一面。”

　　“那你放吧。”

　　武見妙沉默了一下，抬起手來，雙眸如同洛川一般，染成漆黑顏色。

　　她的皮膚開始龜裂，血管漸漸干癟，像是漸漸被風干般。

　　洛川似乎能夠感覺到，自己與武見妙之間，確實存在著一根鎖鏈。

　　如她所說，這鎖鏈并非主仆之位，而是共生。

　　但是他依舊沒有松手。

　　他信不過武見妙。

　　從一開始的藥劑，到后來的換病房，武見妙推動著一切事物的發展。

　　一切都是那么剛好。

　　自己服用了武見妙的藥劑，身軀強化，能夠掌控火焰。

　　然后，他被武見妙送進病房，卻正好當天，那個該死的家伙就來拜訪。

　　而兩人之所以戰斗，理由也是莫名奇妙——自己到底為什么，會被誤解為地獄系？

　　說到底，應該還是因為武見妙的藥劑。

　　而事后，自己卻恰好被武見妙救下，Monika的靈魂也被收容。

　　一切都是那么剛剛好——剛好的悲劇，好像被人精心設計過般。

　　現在，他要拿武見妙的命，去撕破她的面具。

　　但是——“啪啦”

　　他的手背處，卻真正流淌上了一連串的鮮血。

　　抬頭看去，此時的武見妙，卻是無比凄慘。

　　七竅流血，渾身皮膚干枯，雙眸漆黑，姣好容顏破碎...

　　而在她身后，隱約傳來一陣波動，晦澀，陰暗。

　　她在用自己的生命，去接引Monika的靈魂。

　　洛川冷眼旁觀。

　　武見妙漆黑地雙眸，直勾勾看著洛川，流出兩行血淚來。

　　她似乎變成了一個巫婆般，嘴角滿是鮮血。

　　但她依舊是在嘗試牽引。

　　一道漆黑門扉的虛影，自空氣中緩緩顯現出來。

　　花紋并不復雜，僅有幾道。

　　洛川似乎有所感覺，這扇門，就是大名鼎鼎的地獄之門，連通人間與地獄。

　　當然，這必然只是千千萬萬門扉中的一道。

　　門外傳來嘩嘩啦啦的水聲。

　　以及...一道熟悉的氣息。

　　“洛川，相信她！”

　　那道聲音，如是說。

　　武見妙沒有停手，頭發末梢開始由黑變白，兩手撐開，不斷向前延伸。

　　呼吸。

　　洛川猛地一抬手，將手中的武見妙扔在了病床上。

　　“嘭！”

　　地獄之門正要顯現，他向前一步，手中漆黑火焰浮現，將其緩緩關閉。

　　“嗡嗡~”

　　空氣震蕩，地獄之門顯然掀起了陣陣動蕩漣漪。

　　最后，它還是漸漸消散在了空氣中。

　　“呼~呼~呼”

　　病床上，武見妙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表情卻仍然是那副冰冷的樣子，似乎沒有什么波動。

　　這一刻，窒息缺氧造成的滯澀感覺，與生機流逝的無力感，像是刻刀般刺痛了她的神經。

　　她側躺在病床上，等到呼吸順暢，才對洛川說：

　　“你姐姐在隔壁病房，你想去看她的話，可以去。”

　　“嗯。”洛川轉身就走，直到門口，他才轉過頭，“當死神，要干什么？”

　　武見妙語氣很平靜：“殺戮獵物，守護密醫。”

　　“知道了。”洛川推開門走了出去，腳步漸行漸遠。

　　他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只不過眼神卻再也不像剛蘇醒那般，呆滯而毫無生氣。

　　殺戮....獵物。

　　路德.....你，準備好成為獵物了么？

　　——。

　　病房內。

　　武見妙躺在洛川睡過的床上，臉上滿是尚未褪去的潮紅。

　　窒息...生命流逝...

　　那種感覺，些許讓她沉醉。

　　她那修長的雙腿，不自覺夾緊了潔白的棉被。

　　床上還殘留著洛川的氣息。

　　她把頭深深埋進去，大幅度深吸一口氣。

　　“呼~”

　　“哈...哈哈...”

　　她清脆的笑聲，響徹在病房中。

　　直到最后，她才緩緩抬頭。

　　眼神迷離而沉醉，低聲呢喃著，“贊美...冥河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