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沈姝徹底醒了過來,她還是第一次見著了沈府下人們口里的這位主君,也就是沈姝的親生父親。
模樣長得是頂好的,只是與她到底沒有多少父子之情可言。
今兒,她忐忑不定之心算是冷靜了一半。
這爹不疼娘不愛的,難道就是刻進陰陽簿里,生生世世命里自帶的嗎?
等沈云鴻走了之后,她還是起床穿衣去院子里走了一圈。
那邊管事嬤嬤被罰出了院,也不見沈云鴻交代管家再指派一人進來管院內之事。
現如今兩三個小娃娃,只有那些二等丫鬟看起來歲數大一些,差事分配已是無從下手。
沈姝聽了下人的口舌之談,還不知沈云鴻做事如此不靠譜。
沈姝把玩著手中的玉珠,暗自嘆了句:“六親無緣”。
這一過又是半個月,沈姝身子漸好。
這會被涂媽媽抱著前去沈余氏的院子,身后跟著氣色尚好、已經被賜名為秋實的蓮亦。
沈姝終于體驗到一次大人才有視野。
好處就是,她能立刻看到后面緩緩走來的一對母女。
女子面容嬌嫩,穿著打扮樣式新穎,無不是平江新潮貴族婦女所炙熱追捧的頭面,艷紅的襦裙,粉嫩的對襟褙子,她每走上一步就要微微扭動自己婀娜多姿的腰肢,生怕別人不知她體態輕盈一樣。
端莊儀雅不曾見有,風塵艷俗倒是展露無遺。她這便宜爹爹的品味真心好不到哪去。
至于和女子牽著手的小姑娘,大約三歲四歲,圓嘟嘟的小臉蛋粉妝玉琢,烏黑清澈的杏仁眼好奇地望著四周,長袖紅衫裙,巧襟系于胸前,挽三鬟于頭頂,再以紅白相間的錦緞纏繞其間,手里拿著個小陀螺。
是個可愛的女童。
若是沒猜錯,這對母女就是辛姨娘和沈鈺寧。
“涂媽媽?”,辛姨娘在后頭小聲喚著,聲音甜美還自帶嬌氣味。
“前方的可是姝姐兒?”。
涂媽媽不耐煩的轉身行禮,沒有何好臉面應付辛姨娘等人。
“辛姨娘今兒是打算到哪個院子去賞花?”,話里諷刺之味實重,涂媽媽心想旁人不知這對母女的想法,她可清楚。
名義上說是二姑娘怕生,需要多認人,實則仗著沈云鴻的寵愛各處打探與大娘子有關之事,籠絡各處院子的下人。
涂媽媽對辛姨娘這等下作法厭惡至極,而她家主子心思單純,不知人心兇險,竟任由辛姨娘視家規于無物。
辛姨娘只是笑而不說,眼睛肆無忌憚地來回打量著沈姝,在看到秋實時,她臉上嫌棄二字不明而喻。
果然囂張得很!
“媽媽,這位嬸兒是誰?”,沈姝張口問道:“我在病中許久,不知家中何時多了位雍容華貴的嬸兒?”。
“母親居然也沒同我說,是不是母親病了,也不知道此事,爹爹知道嗎?”。
小孩子懵懵懂懂,問得天真無邪,臉上一副欣喜的笑容,可不知自己這句話里的玄機讓本還傲睨自若的辛姨娘笑容僵住,臉色變得蒼白。
沈姝是沈府嫡長女,是府上最小的主子,卻也是這個府里的寶貝明珠。
但是正因為小主子病了,這位辛姨娘從未去伺疾問安,如今還穿戴妖艷在四處閑玩。
沈姝的這一番話只會讓辛姨娘落成下人口舌之談。
這寵妾越位實在猖狂得很。
要是傳了出去,御史大夫有心參上一本,沈云鴻不但要停職查辦,連前程似錦都得跟著丟了。
沈鈺寧比沈姝小那么半歲,半點也不懂這些言語之間的意思,見自家娘親有些傷心,她踢著小步伐,一步步走到辛姨娘跟前。
她奶聲奶氣地道:“娘,不哭,不哭,有寧姐兒,不哭”。
小孩子天真可愛,沈姝見了心底也是一軟,她從前一直羨慕其他人能生兒育女陪伴寂靜深長的夜晚,現在她對小孩子的抵抗還是消減不下。
以至于她看著沈鈺寧的眼神特別熾熱,卻忘記了自己如今也是個孩童。
可她的這份熱烈的羨慕在他人眼里是不懷好意。
辛姨娘生怕這位性子張狂粗魯的大姑娘馬上做出不利于寧姐兒之事,嚇得她把沈鈺寧抱緊在懷中。
“辛姨娘要是沒要緊之事,趕緊回去你院子,可別耽誤了我們大娘子的事”。
涂媽媽直接下了驅趕令,懂禮明事之人,都知道該避讓著,但辛姨娘明顯有備而來。
“剛好,妾身聽聞大娘子和大姑娘身子好利索了,從前大娘子雖免了妾身的問候禮,妾身也不能不遵守三綱五常,妾身還是和媽媽一同去吧”。
瞧瞧這話,馬上給自己解了方才沈姝圍堵她的不是,如今倒顯得她是個明白事理之人。
沈姝閉著眼,不說話了,反正在她眼里,辛姨娘只是個梁上小丑,現在她內心最為期待的是見她親娘。
轉過假山頑石,屋檐圍繞,廊道上下人行禮退讓,直到沈余氏門房前,空氣里彌漫著一陣濃烈的中藥味。
屋里時常傳來一兩聲咳嗽,又是小孩子的“吱吱呀呀”叫喚聲。
等進了門,屋里的布置精致稀罕,書畫不見多少,那些個珍稀有趣的玩件有不少,椅凳上的人車轉盤,八寶紋樣格,漆紅佛塔,雙缽等童玩小物件都十分精巧。
值錢的也不少,難怪是富商出身的大小姐。
卻也奇怪,明明是商賈出身,沈余氏身上不僅沒有那些銅臭味,倒有著一股難得的清純唯美的氣質。
她淡紫色的對襟褙子衣襟邊繡案簡單精美,紅白色的絲綢襦裙隱隱約約遮擋著小巧玲瓏的雙腳。
她臉色尚好,黛眉柳目,展顏一笑很傾雅,不同于辛姨娘的妖艷張揚,她是恬靜而安然之美,更有著書香世家的風范。
又是一位妙人!
沈姝行禮,道:“姝姐兒給母親問安”。
“大娘子金安”,辛姨娘一邊行禮,一邊道:“妾身不請自來,叨擾了大娘子和大姑娘的雅興,還望大娘子見諒”。
沈余氏心寬,讓人起了身,她笑著道:“說得哪里話,我這病還怕傳了人,這才沒敢讓你帶寧姐兒過來玩耍”。
沈姝站在一角,視萬物于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