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收斂眼淚，配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既是要最乖的孩子，到時候去見了大娘子，是不是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哄孩子是要廢心神的，沈姝卻也只能再繼續(xù)假裝配合。

　　下一刻，一碗藥湯遞到了她眼前。

　　涂嬤嬤笑著哄她道：“等那會大娘子見了姑娘這樣乖巧可愛，心里定會十分高興”。

　　“好”，沈姝露出一個自認(rèn)為甜美的笑容，擦去不存在的眼淚，心里實(shí)則萬分抗拒藥味。

　　從前的她，就算是生了病，病暈了也忍著不吃藥。

　　可現(xiàn)在不行。

　　這瘦弱的小身軀告訴她，若是再不好好吃藥，她真的會再次與人世間無緣。

　　一勺接著一勺的湯藥送到嘴巴，沈姝只能強(qiáng)忍著五臟六腑的不舒適感，強(qiáng)迫自己喝下去。

　　她真想在下一刻把藥碗搶了過來，一口氣把它咽下肚子。

　　想歸想，沈姝還是十分配合著。

　　涂嬤嬤見了沈姝的乖巧，又夸了她好一會。

　　等伺候沈姝午安了，涂嬤嬤叫了春華那小丫頭在外面門口候著，自己便離開了。

　　被子里的沈姝掌心握著一圓玉珠子。感受著珠子的溫?zé)峁饣]著眼睛，睡意漸沉。

　　這一睡，天昏地暗。

　　夢里朦朦朧朧間，她好似把紅色嫁衣剪碎了，好似有人摸了摸她的額頭，又過了一會，好似有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圍著她指罵。

　　她竟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shí)，想要掙扎著起身，卻覺得渾身無力，張不開口，抬不動舌。

　　漫長的夢境，她在不停地躲避逃跑，她覺得好累，身體很沉，被什么東西重重壓著，不得動彈。

　　兩世為人，卻如同雖死猶生，雖死猶生的幻境一般，捆得她出不來。

　　“丫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眼前是一張迷糊不清的人臉，聽著聲音是個少年郎。

　　沈云錫見床上的小人兒眼睛掙得大大的，驚異地看著他，小人兒一動不動的傻模樣看著十分滑稽。

　　他笑著問：“可是做了噩夢？要不要抱抱？”。

　　聞言，沈姝真想一巴掌扣在少年郎的腦門上。

　　這會眼睛慢慢適應(yīng)了屋里的暗度，終于能瞧清楚這位夜闖她閨房的“采花賊”。

　　少年模樣十分出眾，她覺得就是用灼灼其華豐神俊朗來形容他的樣貌也不為過，尤其那一雙桃花眼因笑而有些妖媚，和她的這一雙長得十分相像。

　　“叔父？”，沈姝下意識叫道。

　　“嗯？”，沈云錫散漫回應(yīng)著，卻有著一刻間溫柔般的明媚。

　　沈姝倒不說話了，睜眼看著沈云錫，思緒萬千。

　　見他風(fēng)塵仆仆，衣袖上的泥巴已經(jīng)干透結(jié)塊，眼皮下還有著烏青，那緊抿的嘴巴卻泄露了他擔(dān)憂的心緒。

　　她知道的，她病了那么久，連親爹都不曾來過探望她一次，而這位遠(yuǎn)在茅山書院的三叔父居然跑了回來。

　　難道就是為了見還在病中的她？

　　情緒再也抑制不住，眼淚悄然而下。

　　沈姝心底驚訝，她此刻心里覺得好難受，滿腔的委屈噴涌而出。

　　“嗚嗚…”，泣不成聲的囧樣。

　　沈姝只覺得好丟臉。

　　沈云錫見了，滿臉心疼，連著被子抱起沈姝就一頓哄。

　　不知怎的，外面的春華看了也跟著哭了起來，這一下子整個院子都是小孩子的哭聲，沈云錫聽了腦袋漲疼。

　　誰知懷中的小娃娃竟“噗嗤”一聲，“咯咯”地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鼻涕眼淚連著，沈云錫也不嫌臟，掏出汗巾細(xì)細(xì)替沈姝擦干凈。

　　他問道：“有什么好笑的？”。

　　沈姝也不知道，她聽見春華跟著她哭，再看著沈云錫不知所措又不得不忍受的為難樣子，她就想笑。

　　話雖這樣問，可笑著總比哭著的時候要來的好。

　　春華不知被誰拎到了遠(yuǎn)處教訓(xùn)了起來。

　　此刻門外站著個長相文靜身材瘦小的小姑娘，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樣子，端看那臉色卻要比沈姝這病人還差。

　　見沈姝朝她看了過來，她雙手有些緊張的抓了抓自己灰色的衣裙，本就有些皺巴巴的衣服現(xiàn)在顯得更舊了。

　　“大姑娘安好”。

　　聲音不算小，但清透的聲音有些顫抖。

　　沈姝瞧得出這孩子心底應(yīng)是害怕極了，只是表現(xiàn)欲控制了膽怯。

　　沈云錫先是把人叫了進(jìn)來，接著和沈姝道：“她是我專門找來陪著你玩的，叫蓮亦，你若是不喜她原名，可以給她賜個名字”。

　　雖說如此，他本是不指望四歲的小孩能起個多好聽的名兒。

　　如今他不常回來府里，沈姝太小，父不疼母不親，內(nèi)外都需要個人時刻替她提防著。

　　蓮亦聽了立刻跪了下來，緊張道：“求大姑娘賜名”。

　　沈姝自醒來一直糊里糊涂的，好不容易清醒了會，卻有個姑娘求她賜名。

　　難道這個叫蓮亦的姑娘不知道，一旦被賜了姓名，她往后就是個奴才命，脫不了奴籍了。

　　沈姝和沈云錫撒嬌道：“小姐姐名字本來就很好聽，干嘛要重新取一個呢？”。

　　沈云錫寵溺地摸了摸沈姝的頭，再次笑著道：“她雖是我特意找來，但蓮亦會些醫(yī)術(shù)，行事比同齡小孩謹(jǐn)慎些，以后她只聽你的，我不在時，她陪著你玩”。

　　他認(rèn)真地看著沈姝，像父親看著自己的孩子，又像是和朋友相待一般，繼續(xù)道：“我們鈺姝覺得好不好？”。

　　前主雖一直依賴著沈云錫，本能反應(yīng)就去相信他。

　　但，沈姝不會輕易答應(yīng)，任何事情自然要多探究一番，凡事總要謹(jǐn)慎小心，留著眼睛去觀察。

　　畢竟接下來要在這里生活的是她自己，而不是從前的沈姝。

　　沈姝心里想什么，沈云錫自然不清楚，他只覺得這孩子生了一場病之后，沒有了先前頑皮搗蛋的性子，多了些恬靜安然，卻也多了心眼。

　　現(xiàn)在再看，反而能看到她眼神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這般懵懂遲緩的模樣像是故意為之。

　　感受到沈云錫探究的視線，沈姝暗道不好。

　　短暫接觸，她便知這少年郎洞察秋毫，睿智過人，方才怕是已看出了她的不妥。

　　她連忙高興點(diǎn)頭，笑著道：“好，以后就有姐姐和我玩了，就是叔父不在家，也有人給姝姐兒買好吃的”。

　　沈姝先得觀察她幾天，往后再做打算。

　　接著她嘟嘴賣萌說肚子餓了，要沈云錫給她買糕點(diǎn)。

　　沈云錫便也打消了讓沈姝給賜名的念頭。

　　小丫頭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主見，等時間長了，自然也明白日久見人心。

　　他陪著沈姝用完晚膳再回了自己院子。

　　半夜，沈云鴻醉醺醺地回到了沈府，嘴里一直傻笑著說不忘鴻鵠之志、勿相忘等之類的話語，但看得出來他十分高興。

　　他身穿緋色圓領(lǐng)寬袖朝服，酒色染紅了俊俏的五官，那一雙桃花眼因醉意而失去了原有的光黠。

　　他腳步虛浮，下意識地就要往辛姨娘的院子里走，還沒走到內(nèi)院的門口，見不遠(yuǎn)走來一白衣少年。

　　少年手里提著燈籠，在這寂靜漆黑的夜色中，燈籠和月光的映襯下，竟有種倩鬼入夢的幽森美感。

　　在這一刻，沈云鴻被嚇得俊容失色，驚恐地大叫了一聲后便腿軟跌坐在地上。

　　“兄長還真是貴人多忘事，竟連自己的兄弟也忘記了不成？”。

　　沈云錫心情不好，開口說話的語氣都暗含諷刺。

　　他這樣居高臨下看著姿態(tài)不雅的沈云鴻，眼底的不滿越發(fā)濃烈。

　　就連給沈云鴻掌燈的傅勻明顯感受到了來自三少爺身上的寒氣，只能把頭壓得低低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驚鴻未定的沈云鴻這會被沈云錫所說之話噎得氣喘不過來。

　　等五魂六魄回歸主元，意識也漸漸清醒，他坐在地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順了順氣，心里暗道又是誰惹了這閻王，害得他半夜跟著受罪。

　　“原來是三弟，你不是在金山書院嗎？這會怎么得了空回來？”，說著，他嘴里還小聲的抱怨念著沈云錫的壞話。

　　沈云錫見此，嘴角突然揚(yáng)起了個笑容，頗有耐心地反問道：“怎么？我就回不得自己家？”。

　　“說的哪里話”，見沈云錫有說有笑，沈云鴻心想這不著性子的弟弟大概不是生他的氣，便慢慢地站了起來，拍了拍沾上灰塵的衣角。

　　“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還得回府門辦差，就不叨擾三弟探月色了”，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夜黑風(fēng)高的上空，那稀疏的星辰比月亮還要明亮。

　　沈云錫就是沖他而來，自然不會有放過他的道理。

　　他道：“父親命我回來看看姝姐兒，寅時一到，我便趕路回書院”。

　　這會沈云鴻聽了心里一驚，嚇得指著月亮的手指都顫抖了下，笑容凝固，心里發(fā)慌。

　　完了，他前幾天出門時，依稀記得有人和他提起過沈余氏和沈姝生病了，咳嗽有些嚴(yán)重，只是當(dāng)時寧姐兒一直鬧脾氣拉著他的官袍不讓他出去。

　　這會才全部給記起來了。